陈家娴讲了三遍,关晞花了些时间给她修改讲稿,然后让她又讲了一遍。
陈家娴知道关晞很忙,但她却在自己身上投入了完整的一块时间。
她讲完以后,关晞从办公室的柜子里拿出三件颜色不同的西装,在她身上比试。而每件西装,都抵得上陈家娴好几个月工资。
她值得被这样对待吗?
如果竞选演讲忘词了呢?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陈家娴就喘不过气来。
关晞的动作突然停住。她伸出手,指尖轻触陈家娴的锁骨。
“你。”关晞说,“长荨麻疹了。”
陈家娴低头。
关晞的手指干燥而温暖,缓缓抚过陈家娴的锁骨,又转向脖后。这么温暖的手。陈家娴的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关晞怜悯地看着她:“你知道荨麻疹是什么吗?是情绪病。压力大,心思重,又睡不够的人,十有八九伴随着荨麻疹。”
她拉开抽屉,拿了一支药膏给她:“去擦吧。”
……
陈家娴站在洗手间,看着自己脖子前胸红得一塌糊涂。大片大片的荨麻疹,浮现在浅色皮肤上的红色斑块,似乎无声地嘲笑着她丑陋的情绪,阴暗的嫉妒和压抑的自卑。
在这个瞬间,陈家娴知道自己一塌糊涂,知道自己自卑、嫉妒、执拗。但她还知道,她就是这样子的,哪怕咬死了牙,哪怕再痛恨如此的自我,她也绝对、绝对、绝对要走下去。
她会崩溃,但绝不放弃。
绝不。
陈家娴绷紧面孔,扭开药膏盖子,抹在丑陋的红色斑块上。
抹着抹着,她的手迟疑地停下了。
所以,为什么。
关晞的抽屉里,也会有一支药膏。
……
一只药膏。
关晞坐在办公桌前,盯着电脑。
电脑屏熄了。于是关晞在黑色的倒影里,看到自己的脸,脖子,胸口。
她看见自己胸口长出大片大片荨麻疹。再抬头,脖子上方,变成陈家娴的面孔。
关晞眨了眨眼睛。
于是黑色的倒影里,出现少女时期的自己。
关晞和陈家娴一样,都是没什么机会的人。
……
下岗浪潮中,素质教育来了。“小学升初中”考试被取消,改为按片区录取。
有人闻考试色变。但考试,是关晞仅有的机会。
她和下岗工人们住在棚户区,考试取消,她只能去读片区对口的工人子弟初中,几乎没有升学率。
关晞模模糊糊知道,考大学,是给她这种孩子唯一的机会。
怎么抓住机会呢?
少女关晞没见过素质教育,只会做题。
她开始沉迷于做题。到了初二,她做练习册做得每天只睡个小时,好像多做一道题,就能离自己的目标更进一步。
霍也帮关晞去重点初中打探消息。他有个朋友,家境富裕,买得起学区房,自然就读于好初中。那个朋友嘻嘻笑着告诉关晞,大家都买了某本368块钱的习题。
关晞父母加起来,一个月收入还不到1000元。
……
最艰难的时候,关母选择去家具城拉板车。
关母曾经是满怀希望的大学生,成绩优异,还是班长。毕业分配的时候,自然被分配去最好的单位。
关母的爸妈是内蒙古山里的牧民,什么都不懂。关母没人指点,自然不知道要时时刻刻盯住自己的名额,也不知道要找人、送礼、拉关系,直到在大礼堂正式宣布分配去向名单的时候,她才惊觉,自己的好单位名额被人顶了。
关母满头大汗,带着档案、水、馒头,骑一辆红色自行车从沈阳南到沈阳北,一家一家找单位接收。骑了一个月,终于有个小化工厂答应接收她。她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