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上有风细细。
西坠的落日,犹如一团烧殆尽的火,将那残余的火星,撒在天边或厚或薄的云上,于是似织锦一般,染就了万千的气象。
只是东面的天幕,已然暗了下来,像是被人涂了一层厚厚的浓墨。
日将落,月将出。
此时此刻,整个解醒山庄都寂静在这瑰丽的黄昏之中,风里只听得到零星的鸟语虫声,还有清风拂过树叶时的沙沙暗响。
见愁就听着这些声音,沉默了许久,没有言语。
曲正风却慢慢地弯了身,重将手中这一口铁剑,端端正正地放在了磨剑台上:“你呢?一去六十年,眨眼便已经是元婴期的修为,扶道山人可知晓?”
这一声生疏的“扶道山人”……
见愁听着,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并非因为不喜曲正风此人,而是因为,他本不该这样称呼师尊。
“师父还在闭关中,现在还不知晓。”
“那只怕他知晓后,是要急昏头了。”
抬步经过了磨剑台,曲正风站到了剑湖旁边,望着这一片剑湖,眼底沉沉的一片,却没有人能读懂里面深埋的东西。
“出窍以下,难逢敌手;若遇问心,必死无疑。我若是你,便该惜命……”
旁人勤于修炼,为的是长生不死。
可见愁的修炼,甚至于每一次境界的提升,都无异于“找死”。修为每高一分,便是离“问心道劫”近了一分,便是离“身死道消”近了一分。
不必曲正风言明,她都知道,这“惜命”二字,指的是什么。
只不过,彼时彼地,哪里有那么多的选择?
在极域那种地方,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断送自己的性命:她可是以身犯险,入鼎争,下十八层地狱,在整个极域数万万鬼修的眼前,从八方城八殿阎君的手底下,生生穿越释天造化阵,回到十九洲……
那种情况下,实力差了一分,她可能都回不来了。
比起将来还有一段时间才能摸到门槛的“出窍”和“问心”,她当然是先顾着眼下。更何况,除非她是个真庸碌无能之辈,否则这“出窍”一境,是迟早会到的。
一切,都不过是早晚。
只是曲正风不说还好,一说,倒让见愁想起了扶道山人来。
当初他便曾说过,要往十九洲大6最东的极域,为她寻找修补魂魄之法。可见愁算算自己下极域时候的光景,这魂魄修补之法固然有,但要再碰到那枉死城旧宅里的机缘,不费吹灰之力得一瓶转生池水,却不那么容易了。
除非,从八殿阎君的眼皮子底下硬抢。
想到这茬儿,她便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反正如今才元婴中期,离出窍还远着。且不是说,‘问心道劫’未必是突破时便立刻降临,也有人到了出窍大圆满才遇到。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现在,还没到该忧心的时候。”
这话说得却是豁达,平白有一种“地为席天为被”的洒脱。
只是,落在曲正风的耳中,却有一种无端端的刺耳,眸底那幽暗的情绪也渐渐染了几分锐利的锋芒。
“可你如今不是什么凡夫俗子,无名小卒,你是崖山的大师姐。”
何等似曾相识的一句话?
几乎只用了一瞬,见愁的记忆,便被这一句话带回了当初的崖山还鞘顶上。眼前这个人,带着满眼并不很赞同的审视,告诉她,“崖山大师姐”这名号,她还当不起。
那个时候,她其实就有些疑惑。
崖山门下甚众,天赋绝佳者亦不少见。
可以说,纵使见愁如今最出色,可不代表以后不会出现更出色的人。而偌大一个崖山,也不会因为缺了她一个,就失却了中域巨擘的位置。
但曲正风,对此似乎耿耿于怀。
她脑海中一下浮现出了很多的画面,无一不是过往与曲正风有过接触的那些细节,可最终,却没有一个特别明确的答案。
只有她的直觉,一下触动了心底某个念头。
“我如今是崖山的大师姐不假,可你也曾是崖山的大师兄。剑皇陛下,你到底在未雨绸缪什么?”
见愁话音落地的那一刻,西坠的落日,恰好彻底地沉入了地平线。
于是,整个世界,都陷入了突如其来的黑暗中。
只有一些零星的光点,分布在远处。但抬起头来,能看见的只有满天的阴郁,寻不着一颗星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