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中小型的机械加工厂,全厂共有十几个专业的工作岗位。
领导们说:“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每个人都必须无条件的服从分配!”这只是说给大多数出身卑微的学员听的。其实不用领导说,他们也只能无条件的服从分配。
工厂的各项工作,牛兴国等农村进厂的学员都是陌生的,对这些工种都不甚了解,根本不知道工种还有好坏之分。
在工厂出生长大的家属子弟就不一样了,他们的父辈分别从事各种工作,通过父辈们平时的言谈及他们自己的观察,知道工种之间的差异,进厂后在他们各自的心中,基本都有一个希望能得到的工种。
其中电焊、锻、铸、电镀法蓝、热处理等工种都是他们不愿意从事的职业。
于是他们的大部分家长纷纷找到人事部门的领导提出要求:
“我的孩子喜欢电工。”
“给我家孩子安排钳工吧!”
“我的孩子只想干车工。”
人事部门知道,除了家属子弟,还有那些厂内外的干部子弟的工种安排都必须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
为了避免出现不必要的麻烦和纠纷, 他们将学员按家庭出生进行了仔细的分类:高干子弟、厂内干部子弟、当地干部子弟、职工子弟、当地城市子弟,最后是农民子弟。
在此基础上,工种分配的难度就大大降低了。只要把那些大多数人不愿意干的工种分给农民子弟,再主动征求有特殊背景家庭出生学员的意见,按照他们的要求分配工种。“抓两头带中间,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人事部门把当年这种政治工作者的工作方法用在这里,避免了许多麻烦。
学员们各自也知道自己所处的“地位”,这种分类其实还可以继续细分,只是人事部门感觉没有这个必要了。
大多出生卑微的农民子弟,无论分到什么工种都欣然接受,他们没有提出改变的理由,更没有这个条件,他们不一定知道阿Q的故事,可有阿Q的精神,自己对自己说:“知足吧,比起那些还在农村修地球的伙伴,我们已经很幸运了!”
这就是人事部门这次工种分配的高明之处,只要被分到人们认为“不好”的工种的学员不吵闹,就会取得皆大欢喜的结果。
在农民子弟中,个人情况也有许多差异,有人是县政府机关某重要人物的亲戚,有人是区、公社等政府机关的子弟,他们在牛兴国等大多数普通农民子弟的面前也表现出自己的优越感。就连县城里的农民子弟也感觉他与乡下来的农民子弟不同。有一位周姓学员就是从县城来的农民子弟,他在和其他农村来的农民子弟聊天时,总是眉飞色舞的说“我们城里怎么样怎么样”。有一天被一个省城来的工人子弟听见了,便讽刺道:“哈哈!我们小周是贵定城大城市来的呦!”从此小周获得了一个外号叫“小贵定”。大家和他见面打招呼都称之为“小贵定”,时间长了大家都不记得他姓什么了。可他还是忘不了自己是城里人的身份,他个子不高,瘦长的脸上一双不大的眼睛使劲的往上挤,在炫耀其城里人的优越感时,露出得意的微笑,只是尽量避开大城市来的人在场时说,因为他的优越感在这些人面前不值一提,也避免了被讽刺时的尴尬。他城里人的身份却没有帮上他的忙,当他知道自己分到的工种是又累又热的铸工时,城里人的优越感顿时至少减了一半,农民子弟的身份起到了主要的作用。
家属子弟主要指工厂干部职工的孩子,他们的身份同样参差不齐,有厂级干部、中层干部子弟,在普通职工子弟中,因家庭条件的差别也可以分成若干层次,比如汽车司机的子弟,山沟里交通不便,物资匮乏,一个汽车司机孩子的优越感不亚于一个中层干部的子弟。
还有少量的高干子弟,更是牛逼,厂级干部碰见他都会主动打招呼,甚至问寒问暖。他们不仅在分工种时可以随心所欲,而且在违规违纪时会得到特殊“照顾”。
有一位高干子弟,十六、七岁,家庭的荣耀掩盖了他化欠缺的不足,人们对他羡慕的眼光使他总是漂浮在云端之上。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开车,他可以不经任何人同意将车开出工厂,由于技术不精,有一次开一辆卡车出去不久,不知道要加水,烧坏了发动机。这事如果是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干的,最少会获得一个警告处分的殊荣(当然普通家庭的孩子绝没有这种胆量),可他特殊的身份使他没有受到一点惊吓。他只需要回来跟汽车队长说一声就没事了,队长虽然心中不快,可顶不住上级领导的压力,只能派人去修车,然后开回来。
不久他离开夹皮沟调回了省城,回到了他显赫家庭的怀抱。再后来,在夹皮沟的人几乎记不得他的时候,不知从什么渠道传来消息说他因强奸杀人罪而锒铛入狱。
但,凡事都有例外,如有一位农民子弟被安排在铸工车间,成天跟沙子和热气腾腾的铁水打交道,有一天器材部门发现他老兄在省城火车站工作,是一位负责车皮调度的科室干部。如果打通了车站调度室的关系,使用车皮运送物资就会容易很多。于是这位农民出身的学员立即被调离车间,成了器材部门的一名采购员。
又如有几个家教比较好的干部子弟,在一些人利用特权挑肥拣瘦,工作换了一个又一个的时候,他们在认真学习技术,做好自己份内工作的同时,业余时间悄悄的在宿舍里学习数理化,恢复高考的时候,都考上了大学。
其中有一位家庭出身显赫的学员,二十四岁的他,高中化,一张标准的国字脸上,一双大大的高度近视的眼睛上有一副大大的眼镜,显出有化,有气质、有教养。他从不把他出生在延安窑洞的事到处张扬,他一米八几的个子,总是穿着一身黄色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他在车间上班时默默不闻的在钳工班练习锉刀,学习各种钳工该学的知识和操作技能;在五七农场劳动时,和大家一起下田插秧,毫无怨言、踏实工作。在他那同样洗得发白的旧军用挎包里,装满了数理化自学课本,一有空就拿出来学习,恢复高考时,他考上了西安交大。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人群的地方,都有左中右,都有等级之分,都有特权和腐败,也不乏值得我们学习的榜样。
牛兴国等五位农民子弟分到的工种是“热处理”。
八月五日下午,他们和同批分配工种的学员们一起,高高兴兴的登上了去武汉老军工厂培训学习的专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