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随风的身份、神态乃至他的年龄让人很难去怀疑他的话,即使是孙可望也是如此。大明朝廷若是对大西军出尔反尔,不但会招来大西军的仇恨,也会失去对天下各路豪强的公信力,得不偿失。
事实上朝廷在大西军中封一个郡王尚有商量的余地,但封秦王没半点可能。也正因为如此,柳随风提出一个孙可望决不能接受的条件。
这看起来很简单,两瓣嘴唇一开一合,话语便吐露出来。但一切都是直到柳随风见到孙可望那一刻才做出的决定
他是个需要自由度的使者,根据局势的变化作出最合适的反应。所幸,晋王信任他,给他的权限远大于他现在的身份能承受的。
“彼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待之。”
柳随风知道自己的幸运,所以一路上用坚强的意志支撑虚弱的身体,远赴千里来和一群年富力强的人来勾心斗角
府衙中,三个人在围观两个人唇枪舌剑。
李定国、刘秀和艾能奇是大西军中人,但此刻好像成了这场辩论的围观者。
孙可望威逼利诱,柳随风的回答滴水不漏,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敲击旁坐三府将军的心理。
许久之后,在一旁侍立的潘国凤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孙可望猛然醒悟过来,“这不正常”
与一个使者逞口舌之利,岂不是以己之弱攻彼之强吗?偏偏柳随风的每一句都直指他的敏感处。他们二人争论的厉害,其实是在说给旁观的三人听。是事情越描越黑,渐渐变成他孙可望不顾汉人大义,以一己之利反对接受朝廷此次的招安。
“柳侍郎,多说无益,朝廷诚意不足,我等是不会接受这些条件”孙可望当机立断,以一言结束这场争论,同时向潘国凤努努嘴,下令:“请柳侍郎回去歇息”
柳随风一脸痛苦的表情,又不辩解,连连苦笑摇头,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自行往门外走去。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已经做到自己所想的一切,后面的局势到底会变成怎样,非他能把握控制。
孙可望目送柳随风走远,摆手命两侧侍立的兵士退出。
大厅中只剩下四府将军。
“诸位”他伸手拿起案桌上一块木制的令牌,双手各持一端猛一用力,令牌发出“咔嚓”一声响,断为两截,“你我四人正像这块令牌,一旦分裂,只能沦为别人的家奴。”
“听了刚才的话,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来?柳随风是明廷派来的奸细,此行就是要离间我们四人之间关系”
李定国、刘秀和艾能奇目光在空中交接,但没有一人站出来接话。
孙可望的心往下一沉,今日的会面真是糟糕透顶。
“他是个奸细”他咆哮,想用声音来撕破府衙中的压抑,“我已得到确切的消息,明廷对我大西军包藏祸心已久。”
刘秀皱了皱眉,轻声道:“李过也降了,朝廷连‘一只虎,都能放过,应该不会对我大西军施加什么手段。”
刘秀为人沉稳,从未主动出头挑衅过他的权威,今日竟然当面提出异议。“住口”孙可望凶狠的目光紧逼过去。
刘秀吓的往后一缩,偷看李定国正在皱眉沉思,后面想说的话不敢再吐露出来。他与李定国私交很好,并且,他也不愿意与大明开战。
李定国终于开口,道:“眼下明廷兵马几乎全部集中在江北与清虏交战,确实是一个比较艰难的时期,可能也正因为如此,在我看来此次朝廷诚意十足。”
孙可望冷笑,道:“不要忘了,他们是官兵,我们是流贼,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身份。现在他们有难处才会开出这么高的价码,你怎会知道等局势明朗,他们不会秋后算账?”
李定国皱眉道:“晋王翟哲娶了高闯王的侄女啊”
孙可望讥讽,“一个女人算什么?”
李定国暗自腹诽,也只有你这样的才不会把女人当回事。柳随风走后,府衙中的气氛不但没有缓解,反而增添了几分剑拔弩张的味道。他用很温和的语气说出自己的看法:“如果孙帅坚决反对此次招安,我也无话可说,你我四人不可兄弟阋墙,但出兵攻打大明一事,也休要再提。”
“你这么糊涂”孙可望满脸都是失望,“你身边的人都被明廷挖走了,你还被蒙在鼓里,替仇家说话。”
是到了该下猛药的时候,否则他推行与郑氏的联盟将前功尽弃。夏季过去,将是起兵之时,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李定国色变,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道:“孙帅不要胡说”
“你知不知道,近两个月来,一个断臂的中年人常在罗雄州与贵阳府的交界处活动?”孙可望恶狠狠的盯着李定国。
质问需要气势,让对方感觉理亏的气势。
李定国果然露出迷惑的神色。
“那就是明廷新任锦衣卫统领,晋王最忠诚的狗,季弘”孙可望说出季弘的名字,看见三人震惊的表情,隐然有股快意涌上心头。
季弘是个传奇般的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传闻中晋王起兵时攻杭州、收徽州,乃至张名振兵变,去年朝廷平定长沙总兵刘承胤,明廷近年发生的这些大事件中都有他的身影出现。
很少有人知道他长相,但听说过他的人都知道,他只有一条左臂。
李定国脸色泛出红色,问:“孙帅何以得知?”
孙可望道:“白选已经招供了”
李定国、刘秀和艾能奇三人听闻此言皆面露惊色,孙可望竟然拷问了李定国的心腹爱将。这已经突破四人间关系的底限,白选即使有错,也轮不到孙可望严刑逼供。
因为,如白选这样的亲信,一定会知道李定国不少秘密,不可为人知的秘密。
孙可望在冒险,他在赌李定国不会因此与他翻脸。
李定国站起来,提高声调问:“白选在哪里”他生气了。
孙可望朝门口方向重重拍了两次手,两个侍卫闻声走进来。
“来人,把白选押过来”
两个侍卫接令离去。
李定国胸口起伏,右手握住刀柄,然后又轻轻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