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一炉丹,冷寿倾注了无限心力。 他用自己积攒了五十余年的珍贵药材调制方剂,使得鲜血遇到高温也不凝固;他又将自己积攒数年的小金都熔成金液,护持丹鼎,水银朱砂等物,耗费得更是不计其数。 再加上白鹿赐福过的大昭王族之血,这才有了这么一炉珍贵的金丹。 冷寿已经能想象出丹成的场景了,或许这炉丹不及前世他用九皇子血肉炼制出的那一炉,但一定也有特异之处。须知丹残页上就有记载,一整个宗族之血汇聚一处,多半会出奇丹! 但是冷寿忽略了一件事。 万一所谓的“一整个宗族之血”里,不幸混入了一个小杂种呢?且因为陆承影非常自愿地积极地献血,这炉丹之中,陆承影的含量不算很低。 丹鼎有特殊透明矿石制成的小小的内视窗,透过这条窄长模糊的窗口,冷寿充满希冀地望着沸腾的丹液 可他注定等不到一炉成功的金丹了。 几乎是丹鼎中的丹液刚有凝结迹象的时刻,冷寿就左眼皮猛跳,立刻仓促向后退去,然而依旧迟了。丹鼎整个被烧得通红,透明的窗口炸裂开来,划伤了冷寿的脸侧和鼻翼。 他的一侧鼻翼几乎被完全划开,脸颊又涨又肿,白雪惊叫了一声。 “仙师!” 冷寿却来不及处理满脸的鲜血和炸伤,声嘶力竭地喊道: “别管我!丹液!快救丹液!” 丹炉歪斜,金液流出,白雪急得伸手去捧,然而沸腾的丹液哪里是人手能承受得了得?他惨叫一声,满手灼伤,下意识一抖手,好不容易接住的丹液流淌一地,渗进地下凝固了。 冷寿面色无比难看,又生气又心疼,沾了地气,这炉丹彻底废了。 更令他心痛的是,丹液的主要原料是大昭皇族之血。皇族本就自矜惜命,这样齐全的血液,短时间内他根本没法弄到第二份! 白雪向他爬过来,惶恐地一迭声致歉,冷寿一脚将他踹开,踏着他的脸左右碾了一番,好不容易才平复怒火。现在第一日收上来的血已经全军覆没,虽还有后两日的取血,可是丹鼎既然能炸一次,就说明其中必有大问题,只靠后面两日的试验,未必能成丹。 如今的冷寿想要的明显更多了,在他眼中,陆空星血肉炼成的金丹与那只极贵紫瞳,已经是他囊中之物,他现在更想得到关于大昭血脉的秘密,说不定其中蕴含着更大的仙缘。 片刻之间,冷寿就下定了决心,他决定孤注一掷。 “先去给愿意多献鲜血的五皇子与十皇子再放一点血,我再起一炉,找找手感。”冷寿眯起苍老的眼睛,“再为我准备好国师的朝服,我要去见皇帝。少不得得给他一些好处,让他能支持我继续研究下去了。” 现在的血不够!时间也不够! 他要以金丹诱之,让老皇帝继续同他站在一条战线。为此,他可以忍痛割舍自己所剩不多的寿元,让老皇帝获得立竿 见影的疗效。 “另外,此间事了,我会有极大的亏损。先给我那好师弟灌上药,得空就将他炼成人丹,他修为不错,可以补我。” 交代完一切,冷寿穿上朝服,简单处理了脸上的伤口,就匆匆赶去面圣了。 冷寿走了,地下丹场光线微暗。四面都是人丹原料的呻吟与求饶之声,一间牢房内,徐元符倚靠墙壁,闭目盘膝而坐。 冷寿怕这个术法不错的师弟搞出什么幺蛾子,不光没收了他身上所有物件,还特意吩咐让徐元符单独一间牢房,免得他煽动他人或与人合谋。对于师兄的重视,徐仙师微微一笑,报以—— 捶胸顿足之情! 坏大事了!这下真的要被炼成丹了! 徐元符宣布自己黔驴技穷,他一个方士,又不是神仙,少了那些道具又被死死控制住行动,他还能翻起什么风浪啊。 “仙师!”他的道童丹砂哭道,“仙师一定有办法的吧!请仙师快快通神,好把我俩都救出去啊!” 徐元符:“……没办法,等死吧。” 丹砂顿时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我不要死啊呜呜!我比仙师年轻这么多,仙师活了这么多年也算够本,死就死了。可怜我区区一个美少年,还没有跟红佩姐姐传达过心意,竟然要跟仙师死在一块……” “仙师要是不能自救,就快救救我吧,我保证每年祭扫有我爹娘一份,就会有仙师一份啊……” 徐元符好一阵沉默,他竟不知丹砂有这么多辗转反侧的心思,还喜欢九殿下宫中的大宫女红佩。 丹砂顿时有些羞涩。 “红佩姐姐看着清秀,其实自有一番妩媚,那天她向我一眨眼,我的魂儿就
没了。” 这个应该是曾经扒在红佩脑袋顶上的红狐狸的锅。 死亡阴影下,丹砂已经开始痛哭流涕地交代自己的私房钱究竟藏在哪里了,徐元符竖起一只耳朵专心听着,另一只耳朵和眼睛则在关注外面。忽然,他感到心尖一颤,紧接着,外面就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 “什、什么声音……”丹砂颤颤抱头,徐元符面色凝重。 “是丹鼎炸了。那老东西究竟在炼制什么,这样大的炸炉威力。” 他稍微坐起身,好像想看得更清晰一些,但这边距离太远,看不到具体情况。很快,徐元符就没心思观察外面的情况了,因为有两名阴阳生端着药碗,用钥匙打开了他所在牢房的门。 “仙师!”丹砂嘴上说仙师已经活够了死而无憾,却依然第一时间起身,紧张地抓住了牢房的栅栏。徐元符用眼神安抚他,神情镇定地面对阴阳生。 “这是什么药?” 阴阳生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人上来钳制住他,另一人开始给他灌药。徐元符被灌得呛了几口,勇猛反抗打折了其中一名阴阳生的鼻梁,对方却像没有痛觉的傀儡一样,鼻血长流也给他灌完了药,竟没有多少撒在外面。 徐元符被放开之后,立刻试图抠喉 咙呕吐, 阴阳生锁好牢门, 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没有的,国师的药,轻易吐不出来。这是补气血的药,国师下令,明日拿你炼丹。” 说完这些,两名阴阳生转身离去。 徐元符果真什么都没吐出来,丹砂担心地隔着栅栏看他。徐元符慢慢坐直身体,大口喘气,突然之间,他感到心口一痛,澎湃的气血紧接着就开始直冲头顶。 这应当是冷寿的速成之药,比平时的用药猛烈许多,只需一夜就能让他达到能够入丹的程度,只是徐元符没想到药力竟发挥得这样快。 气血翻涌,他在丹砂带着哭音的呼喊中,意识渐渐昏沉起来。 这下可真是……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但是徐元符并不后悔。 他从不后悔相助九殿下,从不后悔与冷寿对着干,他只是惋惜,自己没能将所发现的人丹的秘密告诉大昭能管事的人,好让他们终止当今皇帝的疯狂。 皇帝疯了,冷寿疯了,他们不拿人当人看,求仙求到魔怔,苦的只会是大昭的黔首黎民。 徐元符仿佛又回到了女儿在他怀里饿死的那个时刻,大昭的求仙这样发展下去,那一日早晚会重演,还会有许许多多的徐元符,许许多多的饿死的女儿。 晦日无光,昏君当道,他死不足惜,只盼谁来…… 谁来…… 【——徐元符。】 是很轻的一声,仿佛就在徐元符耳边响起,接连呼叫他的名字,将他从昏沉中唤起。 【徐元符。】 清凌凌的一声,却让徐元符泛起了令他喜悦的呕意。有一股力量扯住他被迫吞下去的药液,开始一点点沿着食道向上拉扯。流动的液体没有棱角与常形,大概不容易发力,扯得有点断断续续,却依然顽强地将那些药液扯出了徐元符的喉咙。 徐元符当场吐了一地,他还记得压着声音咳嗽,以免动静太大,把走了的阴阳生引回来。 压抑着咳嗽声,徐元符看着地上的药液,心有余悸,要是没有那声呼唤,没有牵扯的力量,沸腾的气血只怕要把他烧成一个废人了。 地面上的房间里,陆空星也松了一口气。他手中还紧紧抓着玉简,玉简上记载着隔空传音的仙术,没有陆昭精心教授,他学得有些吃力,好不容易才让声音传过去,联系上了徐元符。 至于把徐元符肚子里的药液扯出来,也是个相当高难度的操作。要是陆昭知道他能远程用隔空摄物给徐元符完成洗胃,一定会很骄傲的吧? 陆昭:“……” 也不知道那小脑袋里是装了多少飞星,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高难度操作! 陆空星短暂膨胀了一下下,就夹起尾巴,开始继续学习玉简上的内容,磕磕绊绊与徐元符建立联系。 再念那个咒来着……糟了看串行了! 你永远不知道神仙在怎么帮助你jp 【徐元符,你没事了。】 【不必担忧, 接下来, 我会助你逃出那里。】 神仙,一定是神仙! 恍兮惚兮,徐元符勉强支撑起身体,摆出恭敬的姿势。耳边传语,不见其人,只有神仙才这样神通广大,神仙来救他了,在绝境之中! “多
谢仙人……多谢仙人……” 徐元符喃喃道谢。 “你……您为何……为何助我……” “我一介方士……生性软弱……毫无功绩……” 为何助他? 陆空星握紧玉简,垂下紫瞳。 他倒还想问徐元符,为何要助他呢。不过数面之缘,不过数次相谈,徐元符就肯为了他的安危,冒着巨大风险夜闯冷寿的住处,陷在其中也不后悔。 重活一世,陆空星发觉自己似乎总在遇到这样的人,无论是最初提醒他藏锋的老学士,还是不求名利为他留心情况的柳妙,再就是现在的徐元符,皆是一腔孤勇,为他着想,他又怎么舍得这些人遭逢厄难呢。 还有疼他仙人们,还有—— 最初向他伸手的陆昭。 这些皆是爱他的、好的人,他必百倍相报之,又如何愿意让这些人陷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况中呢。 眼前虽什么都没有,徐元符却缓缓睁大双眸。他仿佛能看到仙人广袖白衣,羽带翻飞,虚悬于半空,降临在他面前,垂下的望他的视线中,带着怜意与感激。 【投我木桃,报之琼瑶。】 【因此——】 【天不应你,我来应;地不显灵,我来答。】 【先生助我,我亦助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