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个问题,眉间已经拧出了一个“川”字的《申报》记者赵君豪,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本以为场内的两個同胞,还能称得上是辛弃疾《贺新郎》里所说的“知我者,二三子”。
没想到他们提出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更不靠谱。
面对爱因斯坦这位举世闻名的大科学家,留洋归来,又顶着邶大前教授的名号的张乃燕,提了一个姑且还算是在哲学范畴里的问题。
只不过,他在今天这种完全唯物的场合提了这种唯心的问题,更像是对科学的一种侮辱,所以才让爱因斯坦略有不快。
而另一位不知姓字名谁,肥马轻裘的年轻公子哥儿更是过分,他从开讲伊始就靠着椅背梦起周公,临近结束才堪堪醒来。可谁又能想到他在醒来之后,竟提了一个连哲学都算不上的玄学问题?
还什么时间旅行,他这是做了什么春秋大梦?是拿着斧子看了局仙人对弈,还是进山采药和仙女拜了天地?
他们两个人的这种表现,不但说明不了自己热爱科学,反而更会让在场的这三百多位洋人看不起中囯,还不如干脆从一开始就别参与这场讨论会。
赵君豪暗自腹诽,出现如今的这种情况,恰恰说明了国人对谁都能谈上两句的哲学趋之若鹜,而对揭秘世界本源的科学视若漠然。
殊不知,研究哲学,如果没有科学根底,便不能窥其门径。
我国同仁和这位发明了科学大革命之新原理的大科学家爱因斯坦失之交臂,实在是太可惜了。
他甚至都已经在心里草拟好了此次报道的标题,《爱因斯坦二次过沪,国人兴致依旧索然》。
就在赵君豪思考的同时,台上的爱因斯坦也已整理好自己语言:“这是一个有意思的问题,我想相对论能解释这个问题的一部分,而热力学第二定律能否定剩下的另一部分。
“我记不太清是哪一年,应该是上一次在博洛尼亚大学开世界哲学大会的时候,法国的朗之万提出来过这样一个‘孪生子悖论’:一对二十岁的双胞胎兄弟,弟弟留在地球上,而哥哥却乘坐一艘接近光速的银河列车离开地球作宇宙旅行。等哥哥五年之后回来,他还是二十五岁的青年,而留在地球上的弟弟已经是九十五岁的老翁。
“这个所谓的悖论,不管是提出者朗之万本人,还是后来的劳厄、波恩以及我自己,都证明过它并不是一个悖论,具体的过程今天在这里就不赘述了。
“但里面描绘的这个哥哥比弟弟年轻的现象却是真实的,而且,用这个式子就能基本解释,”爱因斯坦伸手指向之前在黑板上写下的钟慢效应公式Δt''=γΔt,“我想,或许若干年以后我们人类可以制造出接近光速的银河列车,到那时候乘坐银河列车去未来旅行便不是梦想。
“不过,这趟旅行却是单程的,到达未来的旅人不能再回到现在,这正如活在现在的我们不能回到过去一样。
“因为这违反了热力学第二定律,我们不可能从现在的高熵【1】状态回到过去的低熵状态。”
他的的一番话,再次引起了全场听众的热烈掌声,有的人甚至已经开始憧憬,坐上银河列车去未来旅行的画面。
爱因斯坦摆摆手,示意诸位平息一下掌声,因为他看到这个提问的中囯青年仍站在后排角落里,脸上的表情充满了欲言又止。
于是他继续问道:“年青人,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博士,事实上,我尝试着求解了一下您的场方程,得到了几个特殊条件下的精确解,……”
赵君豪对刚刚还嫌恶至极的这个纨绔子弟印象稍有改观,不仅是因为他提出了全场唯一一个能让爱因斯坦两眼放光感兴趣的问题,也不仅是因为他解出了爱因斯坦的方程,更是因为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国人少有的自信,没有一丁点儿崇洋媚外的自信。
他的思考再一次被从场内传来的声音所打断,只不过这次的声音来源不是台上,而是赵君豪所处的听众席。
放眼望去,这些坐在他周围的洋人红男绿女,脸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惊愕表情,纷纷望向站着的年青人,和台上同样惊讶的爱因斯坦。
自己错过了什么?
好在还有德琼在台上把问题翻译成英,赵君豪才知道这个年青人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在其中的一个解里,似乎存在着能通过时间回到过去的可能性。”
“哦?能否请你到黑板这里具体讲讲?”
这个问题无疑吸引到了爱因斯坦的兴趣,于是他向陈慕武发出了登台邀请。
穿越到民囯一个多月以来,陈慕武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因而他也不推辞谦让,直接起身从侧面的楼梯上了讲台,然后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圆柱体。
陈慕武指着黑板上的图形,向身边的爱因斯坦讲解道:“我构造了这样一个不断旋转的宇宙,这个宇宙不会膨胀,所有的物质都围绕着处在中央的对称轴匀速转动。宇宙学常数Λ小于零,因而是负的排斥力,它和引力一起刚好转动产生的离心力平衡,这也是为什么不会坍缩的原因……”
涉及到具体而高深的物理学知识,德琼本人都听得云里雾里,哪儿还有心思再把两人的德语对话翻译成英?
台下不论是听得懂德语的,还是听不懂德语的都沉默了,只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台上这一老一少、一洋一中像一对相声演员一样一捧一逗。
他俩仿佛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把听众晾在一旁。
查特莱心中也很不爽利,如果没有这个年轻的中囯人横插一脚,这场讨论会到这里就差不多要结束了。
他也只能再一次地站身起来,为眼下这个烂摊子打圆场:“诸位,诸位,博士晚上还有其他安排,由于时间限制,这场讨论会到这里就结束了,大家现在可以离场了。”
听众们大多也很配合,他们没有留在讲堂里继续地“热爱科学”下去,反正已经得到了许多新的谈资,足够在下次沙龙时博取女主人们的好感了。
【1】笔者注:事实上,“熵”这个汉字还要等到今年夏天普朗克在国立东南大学讲学时,才被给他做翻译的胡刚复教授创造出来。不过既然爱因斯坦说的是德语,那让它提前出来,也就无所谓了。另外,此普朗克(pnk)并非彼普朗克(pnk),乃是当时德国的一名制冷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