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过花湖时已经是快拂晓了,不知怎的,沈如松躺回去便一直睡不着,他抱着胳膊,听着车厢外的风雪厉啸声一阵高一阵,白天天气还蛮好的,放晴,到了夜里就刮风下雪。
车厢里只开了几盏昏沉沉的走廊灯,士官生们都睡熟了,有人打着鼾,也有人喉咙咕哝着说梦话,偶尔的辗转反侧声、噗通声,种种叠在一起,叫沈如松的睡意升起又消掉。
微微波澜的寂静里,沈如松怀里的表“滴答滴答”地响着,他伸手抚摸着表壳,拉高衣领,把头埋进去,脸颊感受着自己的鼻息,忽然间,一种安心的感觉降临在脑海里。
人在将睡未睡时,总会浮起某种幻觉,久而久之就明白这只是入睡的征兆。
但,这次的幻觉,一直延续到了沈如松浅浅的梦里。
昏暗的拟真天穹洒落着虚假的阳光,一个又一个漆黑的人影把他追上了地下城的盘山道,他想挥拳反击,眨眼间被推下了护栏,坠落着,跌到霓虹灯下的人海里。
他踮着脚想找到方向,一转身就坐在了十七岁的考场里,桌子上摆放的试卷,被他豆大汗珠涔湿成糊浆,而抬头间,教官一脚把他踩回了泥浆里,他快要窒息,心说着这只是个梦,于是,又回到了。
在家门口,父亲戴着大檐帽,面容掩在阴影下,沈如松知道父亲出了门就不会再回来,他立马拔腿追去。
“醒醒,松子,喂,醒醒。”
沈如松吁了口气,拉过大衣遮住脑袋,无视了高克明的叫声。
“三缺一啊,我,老三,徐速,加你凑一副麻将,起来啊起来啊。”
“我睡觉啊,你找别人去。”
“都早上十点了,别睡了别睡了,起来打牌。”
“滚,我昨晚没睡好。”
撵走了高克明,沈如松把耳塞一带,头一挨枕头就又睡着了,不过车厢已经闹腾起来,纵使他真的很想睡觉,也是吵得醒一会儿睡一会儿,索性大吼一声,骂骂咧咧地加入牌局。
这种牌局得有彩头才有意思,烟票酒票肉票肯定是添上了。打了一圈牌,沈如松赢了三张半斤酒票,输了四张半斤肉票,勉强算不亏不赚。但再打下去可就不知道是哪个头了,没关系,谁输了就搞体能呗。
“胡了,胡了,六六顺诶,老子赢了!”
沈如松懊恼地把牌一推,上家是拍着大腿在狂笑,这小子知道沈如松差一张竹牌就能自摸,而且是八仙过海,然而他下家估计是瞅见了沈如松的一副好牌,这要是赢了,杠杆一放,大家都得完蛋,于是很配合地打了张刻子,这下好了,六六顺了。
“五十个俯卧撑啊!”上家叫于思平,趾高气扬地点起支烟,一脚踩床上,看着郁闷的其他三人趴到地上。
沈如松把外套脱了,穿着件体能衫,露出上半身精壮的腱子肉,捏着指节,叫道:“来个人!”
都是军校里的,哪有空手俯卧撑的理?大家瞬间起哄了,车厢又是男女混住的,竟是直接叫了个姑娘坐到沈如松背上。
“别给他放水啊,湘妹子,使劲摁呀!”
翘着腿坐沈如松背上的女士官生挑了挑眉毛,纤长的腿晃动着,来回踢着沈如松腰肋,玩味道:“我哪儿给他放水了?!那是本姑娘轻,愿意。”
“呦,陈潇湘这是承认了吧。”一谈到男女情愫上,人的好胜心和智商就开始跃迁,心思活络的疯狂吹起口哨。
“加油啊!松子,驮媳妇呢!”
高克明和邵钢这两损友都在旁边嘿嘿哈哈,幸灾乐祸地不行,一边计着数,一边嚷嚷着男人怎么可以说不行。
说实话,沈如松对背上的妹子没太大印象,就知道她枪法打得准,玩的一手好狙击枪。他也不知道哪里得罪这个姑奶奶,他咬着牙,胳膊一丝丝打颤。
“我的祖宗,你能不能别压了。”
沈如松终于开口讨饶了,最后十个,陈潇湘是蹦蹦跳跳的,这情况他是半点心猿意马都没有,只觉得两条胳膊不归自己了,但碍于面子,深感这时候认怂实在太丢人,便嘶吼着榨出骨子里最后几分力气,抗着这多出来的九十多斤,拼命地一起一伏。
“四十五!”
“四十六!”
眼见沈如松就要做完了,有个缺了大德的家伙递给陈潇湘两个暖水瓶,强弩之末的沈如松怒骂着这个落井下石的贱人,一边先直臂支撑着缓会儿气,然后说道:“陈姐啊,你下来呗,求你了,下来吧。”
“想得美。”陈潇湘哼道。“你不是说老娘长太胖吗,怎么,吃你家饭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沈如松刚要反驳便突然想起前几个月还在士官学院的时候,在操场上看见她路过,顺口说了句“这妹子,胖了”。
但他娘的,当时隔了半个操场啊,怎么听见的?
沈如松认栽了,手颤巍巍地沉下去,刚触底。忽然间地板剧震,整个车厢上下猛抖,莫大的作用力直接把所有站着的人全都甩了出去,在酸倒牙齿的“嗤啦”声里,顷刻间,车厢里一个站着的人都没了。
“我草,发生什么了。”
刚才沈如松一个前仰,脑袋撞墙壁了,支着手臂昏昏乎乎地想爬起,话没说半句,脑袋便被猛地一记肘击打歪了,沈如松“嗷”地一声趴地上喘了相当久才被人扶起来。
等到他站起来,满脸黑线的陈潇湘冲过来又给了他一脚,沈如松双手下挡给格了下来,心说这娘们疯啦?
“真有你的啊,沈如松!”陈潇湘愤怒地伸手戳着沈如松脑门,抓起外套,推开人群就跑走了。
“他妈的发生了什么?”沈如松一头雾水,车突然停了,姑娘又一副生死仇敌的样子。
“这个……”高克明一时语塞,他指着地上碎了内胆的钢水瓶,水流了满地。
“老大啊,你不能占了人便宜还卖乖,兄弟们看的很清楚。”邵钢窃笑道。
沈如松这才想起来刚才地板怎么是软的,他脸立时也黑了,抬脚踢飞了这两人,骂道:“滚!去给老子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车都停了!你们两个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