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衡心里有些难过,却也觉得是自己太笨,此刻缓缓御剑降下,对她行礼道:“羡泽姑娘,听说你前些日子找我,某因些琐事缠身,未能及时回复实在是抱歉。可是住不习惯——”
宣琮似乎没想到宣衡说话竟然如此敬重客气,瞪大眼睛,几乎要笑出了声。
羡泽扫视了他一眼,偏过头去:“想找你不过是为了讨点酒喝,但我现在已经找到了。住得挺习惯的啊,侍女每天将大门落锁,安静得不能更安静了。”
宣衡没想到误会成这样,心里有些尴尬,垂眼道:“只是女侍发现找不见你,很是害怕,所以才锁了门……我会与他们说不要再这么做了,你自然可以随意出入客舍。”
宣琮也抱着身边的酒坛喝了一口,笑道:“只是能随意出入客舍啊,羡泽也是发现画影轩进不去,翰经楼进不去,风室、空谷、七弦楼处处都进不去,所以才只能跑到我这四不管的地方来玩了——”
宣衡愣了愣,轻声道:“是我做事不妥帖了,我便叫人制作燕佩,四处都可随意出入。”
他话音刚落,宣琮脸上就露出个计划得逞的小表情,对羡泽挑挑眉毛。羡泽果然也抿嘴笑起来,目光流转。
仿佛是他们之间有什么他根本不知道的小计谋得逞了。
宣衡心里皱巴起来。
他只是有些日子没见她,反倒成了外人……
果然宣琮天生有种讨人喜欢的游刃有余,羡泽这才到了千鸿宫一两个月,便跟他关系如此之好,甚至有了默契和秘密。
他此刻像个木头似的站在这里,连一句话都不会接了。
幸好羡泽给了台阶下,她偏过脸来:“我也困了,你要送我回客舍吗?”
他当然愿意。
羡泽道:“那我能带上酒吗?”
宣衡半晌后点头。
羡泽从溪边起身,她裙摆被溪水沾湿,拎起裙摆拧了拧,宣衡这才注意到她竟然没有穿罗袜,而是赤脚穿着软底缎鞋,露出白皙的脚面。
宣衡连忙转过眼去不敢多看,盘腿坐在鼓上的宣琮看到他的反应,轻笑出声。
宣衡怒瞪向宣琮:难不成他如此不守礼,刚刚就发现了她没穿罗袜,甚至还盯着看?!
宣琮接收到来自兄长的眼刀,打个哈欠转过脸去,站起身来足尖点地慢慢悠悠的拍着铃鼓转着圈。
羡泽走过浅石滩,她鞋底太软走得很不稳,宣衡快步上前两步扶住她,一
只手接过他手中酒坛,另一只手刚握住她手腕,又换成是隔着衣袖扶住她手肘。
羡泽看了他一眼,宣衡屏住呼吸,一言不发地稳稳扶着,走到溪边观景的回廊之上。
虽然御剑回客舍自然更快,但他想跟她走一段,便不主动提御剑的事,只是拎着酒坛伴着她慢慢地走。
偶有几个路过的弟子远远朝着他的方向行礼,瞧见一向自律严苛的少宫主手里拎着酒坛,吓了一跳,彼此交换了个“就说他是伪君子”似的眼神,垂下头离开了。
宣衡心里苦笑了一下:不过她要是爱喝酒,这点小事也无所谓,大不了他回头自己去领罚。
他们沉默地走了一段。
宣衡猜得到她为什么会来找宣琮。
上古的传说都说是神鸟喜“乐”,既是奏乐鸣曲,也是及时行乐。宣琮最爱玩,必然有一肚子的趣事,引得她那受伤失忆后略显怅然的脸上,再度露出妍丽笑意。
可他舌头黏在上颚上,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是嘴笨,更是害怕。
宣衡不大敢见她,因为一闭眼便是她满脸杀意、表情狰狞的掐着垂云君的脖颈,跟他一同坠入海中。
有时候在梦里,他成了被她掐着脖子的那个,她在厉声质问:“我与你结了仙缘,你却这般对我!没有我,你会有今天的位置吗?你说不定早就是你父亲的弃子了!千鸿宫还曾经伴驾神鸟,我呸!”
如果她不是失忆了,恐怕两人此生也不会有心平气和说话的时候了吧。宣衡有意避免让她四处乱跑,就是害怕羡泽听到琴社乐坊的乐声,识别出那是当年对她的真龙使出杀招的曲子。
宣衡甚至有时候想,自己如果像宣琮那样,从来没去过东海该多好。
不知道那些事,就可以无知无愧地面对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仅仅一个对视,他就心怀惴惴,忍不住别开脸。
当然,相较于没有去东海,他想得更多的是——如果当年能阻止父亲就好了。
但他自己最清楚,父亲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
卓鼎君自认壮年,生怕儿子风头压过自己,所以对他的修为、品性和权力处处打压。
在卓鼎君出事前,宣衡虽是所谓的少宫主,但实际地位简直连真传弟子都不如。
再来一回,宣衡也只能是站在海岸观战的位置,除非直接对父亲出手,否则绝不可能阻止他。只是二十多年前的少年时候,他修为恐怕不及父亲十分之一吧……
卓鼎君重伤闭关之后,随他去的不少长老宗亲命丧当场,许多人因面对真龙的恐惧与后续分赃不均,对东海之行的怨怼一下子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