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雁山庄坐落于安庆城南绿野林外的十里坡上,是近二十年崛起的新兴武林门派。庄主孤苍雁行侠仗义,乐善好施,本是开拳馆的拳师,因懂得经商之道,生意迅速扩大,飞雁拳馆已如连锁店般开遍了大江南北,而孤苍雁则因为一手祖传的金刚拳闻名天下,更是在三年前的武林大会上拔得头筹,击败了包括少林、武当在内的一众高手,荣登武林盟主之位。
而江云是江枫的长孙,江无缺的独子。虽然江枫早年遇害,可家底仍在,后来他与花月奴的私生双胞胎——江小鱼和江无缺兄弟相认之后,小鱼儿携家眷居于江南桃花谷,离安庆城不过半日的脚程,与飞雁山庄也是近日交好。江小鱼是混世大魔王,曾经把令人闻风丧胆的恶人谷倒腾得几乎翻了天,也曾谈笑间捅破了阎王门和江别鹤的阴谋,还在移花宫与自己亲生兄长的对决之中,明晰真相,避免了手足相残的大错,一时间扬名江湖,最后赢得魏无牙义女苏樱的芳心。而苏樱精通医理,有“转世女华佗”之称,向她求丹问药的人络绎不绝,可苏樱生性清高孤傲,不爱被人打扰,因此择了僻静幽深的桃花谷隐居,但为生计,还是开了一家医馆,却从不接受登门病人,类似于回春堂之类的药店,只售卖丹药,而且还是转交给安庆城的武扬镖局营销,并不亲自对外开放。
江小鱼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虽然陪着妻子定居桃花谷,但一心想再做番事业,于是苏樱做她的丹药,江小鱼则在已经成为九秀山庄上门女婿的拜把大哥黑蜘蛛的帮助下,凑够了本钱,在桃花村开了一家“整人店”,专门售卖恶作剧一类的玩意儿,譬如迷魂烟、蒙汗药、老虎钳之类的道具,但这些道具经过加工改良,只是玩具,绝不等同于江湖上下三滥的手段,不会伤人性命,倒是很受孩童们喜欢。因此,整人店越开越大,后来便在江南一带有了许多分店,这安庆城里就有两家,分别叫“小鱼儿整人店一号”和“小鱼儿整人店二号”,听说里面不仅有怪异器具,还出售苏樱独家研发的木制机关人,价位由低到高不等,功能也各具特色,从帮忙家务到机关防务,均有涉猎,深受大户人家喜爱。江小鱼夫妇也因其杰出的才华和精明的头脑,富甲一方,成了江南颇负盛名的富贵人家。许多人都想到桃花村拜谒这对神仙眷侣,奈何苏樱不喜热闹,并没有住在桃花村中,而是于桃花谷深处设立了机关屏障,居于其后,外人不得入内。那些慕名而来的人,也只好在桃花村的“小鱼儿整人总店”里买些惊奇玩意儿,聊作慰藉。
至于江无缺,自幼在移花宫长大,谦和有礼,温润如玉,端的是一位翩翩君子,知达理,武双全。自邀月疯癫,怜星仙逝之后,江无缺成了天下至阴至柔的武林绝学明玉功的唯一继承人,觊觎之人自然不在少数。为求清静,他与铁心兰成亲后隐居于昆仑雪山之巅,不问世事,然而市面上偶尔会流出江无缺的字画真迹,每幅都能拍出天价,遭人哄抢,而这些字画的出处据说都是九秀山庄,因为黑蜘蛛与江氏兄弟交好,又知道他们不愿在江湖上抛头露面,便以这种方式帮助江家维持生计。
绝代双骄退隐之后,江湖上仿佛少了许多精彩的茶余饭后。很多人都在臆想,江小鱼那混世魔王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儿子,会不会子承父业,甚至青出于蓝,变得更加狡猾机智,二十年后只怕又会把江湖搅得天翻地覆。而江无缺简直和江枫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甚至比父亲更多了几分仙气,也不知是不是移花宫的阴柔气息常年滋润的结果,他和江湖第一美女铁心兰生出来的儿女,只怕个个都美若天仙,俊逸非凡,却是无缘得见,可惜可惜。
华紫音自然是听过这些江湖轶事的,也知道人们心中所想,因此今日偶遇江云,知晓他就是人们口中念兹在兹,但求一见的江无缺独子,更加觉得自己的运气不要太好,却也因为这份幸运,而更加小心,与他行走之时不敢喊出全名,生怕被旁人察觉。毕竟,他们走在一起的时候,回头率已经够高了。华紫音可不想让所有人发现身边的贵公子即是江云这个惊天大秘密,否则只怕他们今天都没法走到飞雁山庄了。
所幸过了绿野林,经过一个郊外的小村庄,很快就到达了飞雁山庄所在的十里坡。此时天色已暗,而飞雁山庄却灯火通明,端的是一派大家气候。
华紫音知道自己来的目的,她是应祁族长老的要求,代表祁族前来为飞雁山庄庄主,也是当今武林盟主孤苍雁拜寿的。虽然祁族这个民族与世隔绝,不与外人来往,但华紫音作为族里少数几个遗传了“学习”天赋的奇才,获得长老特许,能够自由往返中原,师夷长技。华紫音的“学习”是一种羡煞旁人的本领,她自幼对武功招数就有极高的悟性,可谓过目不忘,无论什么武功,什么招式,只要看人耍过一遍,就能记住所有步骤,只要自己稍加练习,便可融会贯通,纳为己用。譬如她已经修炼得炉火纯青的易筋经,还有阴阳门所擅长的修罗刀法,以及峨眉派闻名的凌霄剑法,全是她这些年行走江湖偷偷学来的。
不过,她因为“学习”名声大噪,却也难免遭人诟病,毕竟这不是正儿八经的拜师学艺,用中原人的逻辑来理解,这根本就是偷师!中原民风保守,对于武学秘籍等向来门规森严,就算是本门弟子也经常有传男不传女,或者三代单传的规矩,岂能让一个异族女子偷学了去。因此,祁族长老未雨绸缪,在华紫音初入中原之前,已经先与刚刚登上武林盟主之位的孤苍雁打了招呼,包括差人送祁族特产玉珊瑚、翡翠贝壳、东海珍珠等名贵特产。那孤苍雁本来是个经营拳馆的商人,长袖善舞,最爱当和事佬,绝不是惹是生非的主,见祁族如此诚心,而华紫音学了中原武功之后并未为非作歹,反倒经常行侠仗义,博得了“水影仙子”的名声,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理会“偷师”一事。久而久之,来盟主这里告状的人也大约摸清楚了孤苍雁与华紫音之间的关系,知道水影仙子有盟主撑腰,虽然心有不甘,碍于盟主之面,也只能作罢。而华紫音本人温柔善良,经常扶危济困,在江湖上名望颇高,又因为生得美丽出众,博得了许多英雄豪客的欢心,久而久之,也没人计较她“偷师学艺”了。
正因为孤苍雁的庇护,华紫音才能顺利行走江湖,并未受到多少刁难,所以孤苍雁的五十二岁寿辰,尽管不是什么逢十大寿,但也不可轻视,她是必须要亲自登门拜寿的。至于江云,这一路上几乎就没主动和华紫音说过话,她虽有心开启话题,但没说两句就被江云言简意赅的回答结束了整个聊天记录。华紫音平日里也不是个多嘴之人,加上汉话说起来总是不如自己的家乡话顺口,尽管她已经说得几乎听不出口音了,但还是无法噼里啪啦一直讲下去,尤其是面对江云这万年冰霜的脸,她本就是个面子薄的姑娘家,更是不好意思继续纠缠下去,也只能默默跟随在一旁,只求到了飞雁山庄,便能弄明白他的来意。不过这时候登门造访飞雁山庄,八九不离十也是拜寿来的。
不过有趣的是,无论是江云还是华紫音,来到飞雁山庄门口,却都没打算从正门进去。华紫音游历中原已有两年之久,但这还是第一次拜谒飞雁山庄,之前送礼之类的事,都是族中的另一位“学习”能人白浪沙代劳。白浪沙今年已有二十五岁,在中原闯荡了十年之久,最近奉命回族里成亲,暂时不能来中原了。所以祁族留在中原的“学习”对象,目前只剩下华紫音一人,这些上下打点的俗务,也就只能她自己亲自动手了。既然有“行贿之嫌”,自是要掩人耳目的。所以华紫音谨遵白浪沙的吩咐,拐到侧门,亮出了白浪沙交给她的珍珠指环,据说那是飞雁山庄与祁族之间约定俗成的信物,双方见了指环便知道是什么意思,守门人很懂事,见了信物立刻便让出道来,招呼里头的丫鬟带华紫音去见正主。华紫音本想等江云一道,但守门人已开口问:
“不知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江云没有说话,只是呈递上一本镶金云纹帖,那守门人看了一眼,立刻恭恭敬敬地朝江云道:
“原来是江公子,失礼失礼,您这边请——”
然后就另外有丫鬟引着江云往东边去了。而华紫音则被丫鬟带往了西边,两人分头行事,华紫音看着江云的背影,抿了抿嘴唇,没说什么,跟着引路的丫头去了。
华紫音虽然心头有些失望,但又觉得自己这份空洞洞的心情实在来得莫名其妙。对方本就算不上自己的朋友,到了目的地各行其是,分道扬镳,岂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这又是哪门子的惆怅,简直不像平时那个洒脱大方的自己。华紫音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倒是把旁边的丫鬟给吓了一跳,问:
“华姑娘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还是奴婢们招待不周?”
华紫音见她的言行举止全都落在下人眼里,而此刻自己不是在别处,是在天下最负盛名的飞雁山庄内,更加不敢随性,只能挺直了背,强颜欢笑:
“没有没有,大概是旅途劳顿了而已。”
那丫鬟心领神会,说:
“今儿个天色已晚,夫人已经为华姑娘备好了房间。您看您是先回房休息,明日再见夫人,还是……?”
“夫人?”华紫音有些惊讶,难道她今天还见不到孤苍雁本尊,只能见到盟主夫人?这可跟白浪沙说得不一样啊。白浪沙说就算有时候孤苍雁很忙,没工夫接待他,但也会派老管家过来交接礼品,却从没提到过夫人。
那丫鬟见华紫音一脸惊讶状,解释说:
“我家老爷说了,华姑娘是女儿家,和夫人见面比较合适。您的来意夫人也都知道了,她就在西厅,您若是想见她,现在去可以,明儿个去也行,一切看华姑娘的意思。”
华紫音这才明白过来,心想这孤苍雁倒是挺会找理由开溜。他们江湖儿女,何时拘泥过男女不方便见面这种细节,大约只是不愿意浪费时间招待她这个黄毛丫头罢了。奈何自己是晚辈,孤苍雁又是德高望重的武林盟主,他要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自己眼下是客,还有求于人,自是不便多说什么。
“我知道了,请带我先去见夫人吧。”
华紫音微微欠身,笑着请丫鬟先带她见主人。毕竟,天色再晚,若是夫人还没睡,她岂有自己先回房休息的道理,自然是要先办完正事才行。
话分两头,华紫音这边往西厅走去,江云则被丫鬟们带着来到了东边的会客厅。此时已近戌时末,会客厅里点着昏黄的蜡烛,悄无声息,只有一个人影映在薄纸纱窗上,虽然只有一个剪影,却也能看出对方气度不凡,雍容华贵。
江云踏进会客厅,那个剪影顿时就迎了上来,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然后一个慈祥温厚的声音响起:
“贤侄来了,哈哈,好,好……”
江云看着眼前的这位老人,五十岁出头的年纪,银发丛生,额角上已有了丝丝皱纹,然而精神矍铄,老当益壮,一张国字脸上五官端正,处处透露着威严,可他对自己的态度却异常谦和热情,就跟爷爷看见自己的孙子一样,分外和蔼可亲。
这位身着绿色交领宽袍的老人,便是武林盟主孤苍雁。他见了江云,甚是高兴,嘱咐下人备茶,然后握着江云的手絮絮叨叨地,按住他的肩膀叫他坐下,然后自己也择了把椅子坐下,与他促膝长谈:
“贤侄真是出落得愈发挺拔了啊。老朽上次见你,你还没到我的肩膀呢。现在都和你孤伯伯差不多高了,不错,不错啊。”
江云对孤苍雁的赞叹视若罔闻,就像他已经对这些欣赏、赞许都免疫了一样。虽然孤苍雁刚刚才让他坐下,但他还是马上又站了起来,抱拳施礼鞠躬低头,朝孤苍雁道:
“晚辈江云,奉家父和家叔之命,前来给孤盟主拜寿。这是贺礼。”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本蓝皮线装,上面写了三个字“明玉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