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香儿走在荒野外的小道上,天色一点一点地昏暗了下来。身后村庄的灯火已经完全看不见,前路是一片混沌的昏暗。
身边的男人似乎没有停下来歇脚的打算,寂静的丛林中可以清晰地听见俩人踩着脚底荒草枯枝时发出的声响。
夜色浓厚,狐火虫鸣,林木的枝条影影倬倬,仿佛在阴影中躲藏着无数恐怖的存在,正在悄悄窥视夜行荒野的二人。
袁香儿心里有些害怕。因为真切地知道这个世界上确实有那些奇特的生灵,她比任何人都更加害怕身处这样的荒郊野外。
她一路紧绷着神经,担心下一刻就会从哪个黑暗的角落突然跳出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妖魔。
七岁的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身边甚至连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只有一个刚刚认识不到几个时辰的便宜师父。
更准确的说,她甚至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师父是不是人类。
袁香儿悄悄抬头望了一眼牵着自己手的男人,男人的眉目疏朗,肌肤莹白,丰神如玉。在月色星辉的遥映下,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他会不会也是个妖怪?
这样的想法让袁香儿顿时起了一背的鸡皮疙瘩。
余摇停下脚步,看向一路乖巧跟在身边的小徒弟。小徒弟只有六七岁的年纪,应该是累了,或许还有点害怕,毕竟还是个身高才这么一点的小姑娘。
“香儿是不是害怕?”余摇在袁香儿身前蹲了下来,“没事的,有我在这里,他们一般是不敢出来的。”
他们指得是什么?
袁香儿看着他,没好意思告诉他自己恐惧的根源大半来自于他本人。
余摇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箓,这样的黄纸红字的符箓在这个世界很常见,被民众在各种场合普遍使用,不论是婚嫁丧葬,治病镇宅,都可以看见有人虔诚地求来黄符,或是张贴佩戴,或是化水喝进肚子里去。
不过袁香儿从来不觉得它们能起什么真正的作用。
有时候她甚至能看见那些小妖精拿着这些号称压祟驱邪的符条当做叶子牌玩耍。
余摇手里的这张,虽也是寻常所见的黄纸红字,但一拿出来,袁香儿就感觉到了它的与众不同。此刻在她的眼里,那些赤红朱砂就的符,宛若有灵一般沿着笔画流转着殊艳的灵光,在一方黄纸的承载下,隐隐透着震慑人心的力量。
余摇的长指翻飞,灵巧熟练地将符箓折叠成一个标准的三角形。他将折好的符轻轻别进袁香儿的腰带里,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腰间隐隐传来一股温热感,让袁香儿心头一松,驱散了恐惧镇定下来。
“你……”余摇蹲在她的面前,莫名为接下来的话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他还没收过徒弟,还不太知道怎么和这么小的徒弟相处,
“你愿意叫我一声师父吗?”
“师父。”袁香儿的回答衔接迅速,毫无压力,当然也并没多少诚意。
她的脑海里没有这个时代根深蒂固的师徒观念,眼下对她来说唯一需要考虑的事,是怎么让自己年幼的身躯在这个世间安稳地存活下来。
但余摇似乎已经很满意了,他伸手摸了摸袁香儿的脑袋,“师父的家离这里并不算太远,为了不让你师娘等急了,香儿辛苦一些,陪为师连夜赶路行吗?”
“可以的,我都听师父的。”袁香儿又甜又乖巧。
只要你不突然变身成大妖怪,把我一口吞下去,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
余摇觉得很感动,他时常听一些道友抱怨,带徒弟是多么辛苦而麻烦的一件事。但自己的小徒弟怎么就这样的乖巧可爱。
“来,为师背你走。”
他转过身,把自己的脊背留给听话又懂事的小徒弟。
袁香儿趴在余摇的背上走了很远的路,夜色已经深沉,苍穹之上漫天星斗。
余摇的步履十分稳健,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使得袁香儿很快开始昏昏欲睡。她现在觉得自己的这位师父应该不是妖怪,那些大妖怪都是高来高去的,她还没见过哪个大妖怪以人类的姿态这样老老实实地走如此远的路。
有了这样的想法,心里放松了一些,年幼的身躯就再也抵挡不住困意,在富有规律的轻轻晃动里迷糊了。
这个人的脊背很宽,身上似乎带着点海水的味道。这让前世从小居住在海边城市的袁香儿觉得十分熟悉且安心。
她在这样的摇摇晃晃里依稀做起了一个梦。
在梦境中回到了童年时期,回到了自己已经几乎忘却了的一段时光。在那里有一个成熟而稳重的男人,袁香儿记不清他的面容。但母亲却对她罕见地露出了温柔的笑。那个叔叔带着自己和母亲一起去了城市中最大的游乐场,渡过了幸福又快乐的一天,直到天黑了下来,城市里亮起了星星一样的灯光,他将玩累了的自己背在背上,慢慢走在那些漂亮的星光里。
那时候的袁香儿心里想着这可能就是父亲的感觉,母亲的笑容和父亲的脊背真希望永远能够不要消失。可是当她第二天在卧室中醒来,一切都恢复了原状。父亲的脊背不见了,自己依旧睡在豪华而空阔的屋子内,母亲变得比从前更加冷漠而行事匆匆。
长夜不知何时已经过去,天光已经大亮,袁香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是那个七岁的孩童,依旧在那个摇摇晃晃的脊背上,师父背着她走了一整夜的路。
盛夏的早晨,日头就已经十分晒人,一顶青色的竹斗笠歪歪地罩着她的脑袋。袁香儿趴在那人的背上睁着眼,看着那些从斗笠缝隙中漏下的阳光在眼前晃动,突然觉得自己既然已经在这个世界做过了女儿和妹妹,那么再做一个徒弟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