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相府后,风临一路都在憋笑,嘴快憋成了倒钩。
脸上火辣辣的,到底是为方才的不要脸,还是为初尝凝脂妙味的羞意,她已难分辨。后来她连走错了两次路,差点误了宵禁,马都快给蹄子撩出火星来,才勉强赶回王府,没误了慕归雨授课的时辰。
夜里慕归雨来时身上还穿着官袍,没来得及换衣,走路时步伐太急,几点泥土飞溅到袍边,她极为嫌恶地看了一眼,继续飞快往映辉殿赶。
最近三日,慕归雨都在入夜事了后密赶到王府,为风临讲两个时辰左右的秘事政闻。各大世家关系,各派各系过往摩擦,利益往来,皆是花费重金、人情才换得的情报,然慕归雨全无保留,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倒给风临。
今晚亦是如此,平康将她接迎至映辉殿后便退下,偏殿只留二人。慕归雨坐下也不废话,喝口茶就开讲。谈话过程中,大部分是她讲风临听,插话不多。似乎是急于填补五年空白,慕归雨讲时要处又快又密,恨不得要把风临与人的差距在一夜补齐。
风临也于今晚得知,沈雯和原是法大家沈黛山的后裔,也曾算名家之后。而柳家亦有位长公子原要是与风继议婚的,只是后来风继执意不肯娶纳,他便嫁与了谢家长女。
间隙休息时,风临试探着问她:“既然已有师生之实,何妨添上个名分?大人,你愿不愿……”
慕归雨愣了下,暗握紧茶杯,指尖被烫得发红。她面上没异样,只微笑道:“时机未到。”可心中五味杂陈。
讲完后,慕归雨没多停留便急匆匆走了。她要赶在子时前折返安和别苑,于天亮前赶回住处,待天亮后自静心园梳洗出行,再往公廨行去,以掩行踪。算起来,风临尚有几个时辰可睡,而慕归雨却是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走前,她抬手揉了下额,疲惫地对风临说:“差点忘了……刘达意今天下午被送进了三品院[1],这是个好信号,但想要将她彻底摁倒,还差点火候。”
风临忧心她辛苦,待人走后,皱眉问寒江:“她这样会不会太劳累了。”
寒江安慰着,心里却不禁担忧。
风临稍整思绪,开始留心思索起缙王府与内给事、柳家与城门监的关系。沉思中,她隐隐约约抓住了什么,脸色陡然变了,回京后半空的王府在眼前一闪而过。
当时救回平康寒江后,风临记得他们曾对自己说过,当初她死讯传来,王府失主,皇夫病倒,寒江平康二人支撑艰难,在为她筹办葬仪时,受到内庭屡屡刁难,克扣器物,以致他们不得不动用府中钱财,去向京中购买素布锡纸器……
寒江原在给风临端药,突然见她眼神生变,猛一掌拍在:“寒江,去叫平康来,带上孤假死那年府内与内庭能找到的所有账目。顺便叫乐柏进来,孤有件事要她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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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华京邻州梦麟,某小客栈人满为患。
往日这家店生意没这样好,它地脚偏,店又小旧。但最近京城严禁,这里又为南陈使臣的缘故严巡,所以往华京赶的客商旅人大都耽在梦麟,幸而此地离华京仅一日路程,故而许多人的都寻店歇脚一晚,待明日天亮再往华京赶,这家小客栈因价钱便宜,便突然得了好些客。
一楼堂内,一大群人正在吃喝谈笑,天南海北胡侃。有两个女子坐在角落,默默吃着朴素菜饭,没饮酒,喝的散茶。
这三日梦麟有起杀姐夺财案惹议,案中女犯本是梦麟某富户的次女,却趁姐姐外出时买凶害死姐姐,欲占家产。后来事发,被抓去府衙,闹得沸沸扬扬。
只是不知怎的,议论的话头隐约引到了皇亲国戚上,同先前同样闹得沸沸扬扬的两王争夫扯上了。
堂内有许多人都在讨论这起案子,顺着话题,不由议论起来。有人道:“别说平头百姓了,就皇亲国戚,不也那样么……抢那个丞相的儿子,哎呦……”
“说来那事,缙王其实有些不地道……她和镇北王也是亲姊妹,可镇北王那年一死,她就要去娶人家未婚夫,这难道不是趁人之危?”
“哎,我家三姨那时在京,听得可真真儿的,据说缙王求得赐婚时,镇北王死了连一年都不到!”
堂内顿时响起一片“哎呦”的声音。
“好像是,我记得日子不久的。”
“啧啧,还不到一年呢。”
“那的确有些不厚道了……”
正此时,角落那桌人突然放筷插话,冷冷地说:“何止不厚道,简直是无耻。依我说,她死了王夫就见不得人好,妒忌皇妹和公子恩恩爱爱,背后窥视,等妹妹一出事就去抢人家对象,哪家姐姐做成她这嘴脸,迫不及待,□□抢菜,她当寡妇当疯了!”
此人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直接一掌击在桌上,拍得碗筷当当响。议论皇亲,众人话语都收敛着,未料有人敢这般大胆。堂中一息愣住,可她话糙理不糙,即刻,许多人又都为她粗鲁的话笑起来,楼里笑声一片。只有极少数人面色谨慎,没有吱声。
同桌人狂踹她腿,那人横眼道:“你踹我作甚,难道我说的不对么!”
“够了可以了!”同行人低头掩面,张口竟是赵长华的声音。
那人愤愤然,许是憋闷,抬手一把扯下遮下巴的衣领,赫然露出一张熟悉面孔——竟是白青季。
赵长华使劲瞪她一眼:“趁着现在都在傻乐,赶紧上楼。今晚别睡了,熬到天一亮,立刻离店!”
白青季知气鼓点头,二人放下饭钱悄然起身,前头有挨窗的客人在和掌柜说话,听得外头有车声,多看了两眼,奇道:“都这个时候了,怎的还有车在街上跑?”
掌柜娘子打眼一瞅,便笃定道:“一看就是往使臣驿馆去的。车驶那么慢,里头不是瓷就是兰。”
“大晚上的,谁去给那群陈蛮子送礼?也忒勤快。”
“嗨,约莫是走境的商人,你们不知今年那使臣里有南陈的摄政王,她厉害着呢,若得她一句话这辈子在南陈都顺当,谁还不赶着巴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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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陈摄政王休整的馆宅中,有人正躬身进献珍宝。
堂中一着蟒袍的女子坐在椅上,手搭在椅上,拨弄手上扳指,没怎么看眼前人,似无甚兴趣。眼前人也不气馁,堆笑上前,与同行人一齐将遮蔽珍宝的红布扯下,一大块白华当时现于堂内。姜卓定睛望去,居然是一座半人高的白瓷花器。
此座白瓷塑山石白栀之形,有百朵栀子花,依石形而展,错落有致,甚为繁茂,白瓷精巧,白栀花瓣瓣层叠娇展,花络都丝丝分明,栩栩如生,几可以乱真。
精巧称绝之外,此器运输之艰难亦可想象。百里至此,竟一丝花络都未磨损,可见用心。
姜卓背影这才抬起头来,声音始露笑意:“你家主人费心了。”
此后一番逢迎奉承,不再赘言。待人走后,近臣上前为姜卓斟茶,也实意问说:“又来一座,也要着人装起么?您府已珍藏数万,还要这许多做什么,在外带着拖累不说,运回去也是个麻烦事。”
姜卓背影不动,转着扳指,笑道:“你知什么,脆弱纳罕的东西才有收藏的价值。东西这样的东西越多,越能证明予的能力。一点麻烦拖累何妨?旁人想,却还拖累不起呢。”
“殿下说的是,是臣下目光短浅了。”那人笑着点头,又严肃几分问,“先前那武国刘尚的礼,还未回复,是否……”
“不急。说来我们为何要回她呢?眼下时局欲变,一举一动皆会影响来日大局。我国内将不稳,为朝计益,武国来日幼主主政,对我大陈才更加有利。刘尚站的是那个缙王,我们为何要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