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八日,午,门下省京兆府下颁陛下诏令。
自此日起,全华京严行夜禁。暮鼓响,各城门街口落锁,各坊街不得通行。犯夜者笞四十,送近狱拘审。
另有礼部受旨,于南陈使入京前,再检使馆、宴宫。不容有失。
是日散朝后仍有臣子请见,恳赦闻人慧入土下葬。武皇回以:“朕从未令闻人家如此。”后入宸宫召谢元珩,再不复见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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缙王府中,人影攒动。
风恪在寝殿来回踱步,焦躁地咬着拇指指甲,殿轩窗外映出数个人影,来回在廊下行走,投来一道道灰暗倒影。风恪在影子晃动中踱步愈发快,嘴里不断低声道:“为什么,为什么……母皇为什么要听她的来查我……”
面上一道人影晃过,风恪兀地顿住。
难道母皇不看重我了……?
“不会的,不会的……”风恪立刻扑向柜前,拉开抽屉翻出那枚紫翡螭龙玉佩,慌忙戴到身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安心。
“殿下——”皋鸟叩门入内,不料却惊到风恪,惹得她大吼:“作甚!”
皋鸟赶忙告罪,风恪并不接茬,反问:“姑姑呢?她随吾一道离朝,说好了来府商议,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皋鸟道:“正要禀告此事,尚命人带话,说先去狱里问两句要紧的话。”
风恪一听陡然急怒,大吼道:“狱里!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去管那姓宁的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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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牢狱中,刘达意站在一间重犯单牢前,两眼直望里面人。此间牢房无窗,甚为昏黑,光源仅来自走廊里的火把,刘达意站在此处,自己也染上晦暗,一身鲜亮官袍都似染了灰。
牢内宁歆形容狼狈,却噙着虚弱的笑,讥嘲地看向她。一个堂堂尚站在一个囚犯面前对话,这的确值得囚犯发笑。
刘达意屏退旁人,只一个站在她牢门前,两眼满是血丝地问:“究竟是谁指使你?只要你说出来,待你父母押抵华京时,我保他们平安。”
宁歆虚弱地摇了摇头,刘达意手扒上铁栏,追问:“是风还是柳!”
“呵呵……”宁歆低头笑了两声,张开干裂渗血的嘴道,“没人指使我……”
“少来!”刘达意此刻完全没了在朝堂的涵养得体,怒目圆瞪,低声吼道:“竖子,你心里当清楚这事有没有我!没人指使,你怎会无端污蔑我。趁我还与你好说话,赶紧吐露,否则等你爹娘入了京,休说会遇到什么!”
这原是极好用的招数,却不料此时宁歆不知是心灰意冷,还是为酷刑折磨得失心疯,居然有气无力笑了一声。
她在牢内抬头:“刘大人,即使你不插手,我爹娘就能活着到京吗?”
刘达意猛地瞪目。宁歆低声笑道:“哈……我家早就破了,过了这月,我还有甚么牵挂?能还的都还了,还不起的,也只好等下辈子。你们当我嘴硬强撑,却不知我现在是赤条条一个,拿什么牵绊我都无用。”
“这样的我,谁能指使得动?”宁歆费力地从枷锁中抬起头,直视刘达意,弯起渗血的嘴笑,“冤枉你,就是我想冤枉你。”
“我也想让你尝尝被冤枉的滋味。”
刘达意两手青筋暴起:“信不信我现在就能让你生不如死。”
“哈哈哈……”宁歆笑道,“刘尚,刘大人,你是不信,还是不愿信?”
“你真的不肯信,有人会恨你,恨到要拖你一起去死吗?”
昏暗火光照不亮这一寸天地,刘达意眼珠直勾勾瞪着她,脸上也扯起笑来:“我不信她们。不信柳家,也不信镇北王。”
“那就动刑吧。”宁歆无畏无谓,脸上笑何等戏谑,“看看你能不能从我的皮肉骨头中,翻找出你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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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安王府,轩阁内。
魏泽静静坐在桌前,看着风临与阁中徐雪棠低声交谈。徐雪棠递给她个册,悄悄与她说了几句,风临拿笔蘸墨,一边在纸上勾着什么,一边道:“还是没消息么。”
徐雪棠摇头:“来的没到,去的也没回。”
风临勾完最后一项,放笔,把册子还递给她,说:“这次带到京中的候骑不多,不必再派了。”
徐雪棠忧心道:“驿信被阻了么?”
“大概。”风临简短回复,后叫来褚骁做下一个决定:“你去府中可调动的人手中选出五十个精干的,由你亲自带队,前去接应月映雪。途中若遇人阻路,就地诛杀。记住,做得隐蔽些。”
褚骁应声而出。
徐雪棠也跟着出去,不多时又折返,还带进来一个人。魏泽抬头望去,发现居然是李思悟,她自然听说了前些日李思悟闹出的事,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李思悟应是刚放出来,头发还灰呛呛的,只是身上衣裳干净,大约是急换了一件赶过来。形容虽有点潦草,但她精神很好,丝毫不见受磋磨的模样,反而更抖擞了些,倒似打了场小胜的仗。
风临见她,不惊不喜,开口道:“你回来了。”
“嗯!”李思悟道。
风临说:“你这样做,不怕日后与家中生龃龉么。”
李思悟面有一瞬凝滞,然极快便道:“但此次收获值得。”
“好罢。”风临不再多言,让人坐下,简述了今日朝会。李思悟本很振奋,听完讲述,竟显出几分目瞪口呆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