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柴镇斯定睛看向身着布衣的馒头,他疑惑皇后娘娘为何此时为他添置小厮,难不成是凿墙的事让娘娘有所察觉...所以派来这孩子暗探他与公主的过错?就知道皇后殿下不会对承晖殿漠然置之...柴镇斯心想:给我做个耳朵...这不就是敲打我动静太大了吗...
还没等他心虚招认,潘尚宫在旁持重一笑,提先开口:
“宫人宝庆的罪处娘娘已查实,个中谬误娘娘自会决断。是馒头阿姐烫坏了二皇子殿下的白衫,馒头又求到宝庆面前才闹出这番。不过幸得娘娘慈心庇佑,便免去了这姐弟的责罚。娘娘有令,将他二人一个遣来承晖殿与公主作伴,另一个便跟着将军做使唤。”
柴镇斯听完默默松了一口气,他又看看馒头:这小子生得虎头虎脑的,体格看着倒是从军的料子,不过这双眼睛眨巴眨巴看上去头脑不大灵光,应是...做不成给兴庆宫报信的。他还没暗自下定论,馒头就扭过脑袋愣愣看着潘尚宫,而后挠头出声:
“皇后娘娘不是让小刘公公叫云庆么...”
“闭嘴,叫恁张嘴了么!” 一旁的阿姐明月立马上前,撸袖子锤了弟弟一拳。
这姐弟二人的口音似是河南道来的,还未等旁人反应,明月又上去给了弟弟一脚,将他踹得一趔趄:“跟上头回话得先说啥?白教恁了!”
只见她教训完,循规蹈礼地来到柴镇斯面前,叉手施礼后双跪在地,认真用官话回:“明月谢将军收留馒头,他脑袋不灵光,但心肠是好的!以后他若做错事,将军该怎么罚便怎么罚!其他的,明月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就给将军磕头吧!”
还没等柴镇斯阻止,明月就吭吭磕了三个响头。他连忙俯身将明月扶起,好言道:“不必多礼,既是娘娘有令,柴某今后自会与小兄弟好好相处。”
“本殿的袍衫被毁,母亲怎不给我派人手?”
李呈高扬的声线却突然出现在身后,柴镇斯愕然撇过头去看李呈,每一寸眼神都在质问他为什么出来显眼。
“奴婢见过二皇子殿下!” 潘尚宫率先行礼,柴镇斯也不得不跟着施礼。
只见李呈笑眯眯走到众人面前,他先是睨了柴镇斯一眼,刚转过头对上明月的眼神,明月又立马跪下吭吭磕三个头:“奴婢有罪!烫坏了殿下的衣裳!”
“见人就如此卖力地磕头,今后在公主身边服侍,她闯的祸事可够你磕得长长久久。快起身吧。”
李呈说得打趣,可柴镇斯心想:现下的这桩祸事你是不知道吗?!正一脸绝望,谁知李呈又拍上他肩膀来。
“柴将军恪尽职守,托将军的福,本殿四下辗转半个时辰才得登东。”
而后李呈接着对着潘尚宫道:“我还道今日能来瞧瞧宁儿,好容易走到承晖殿却骤感不适,没成想柴将军宁见本殿丢丑,都不肯放我进承晖殿。本应散学就去兴庆宫请安,现下便和尚宫一同前往吧,也好同母亲讲讲柴将军品行如何贵重。”
李呈趁旁人不注意对柴镇斯挤眉弄眼,而后又恢复气恼他的模样,假意怄气冷哼一声,甩了衣袖便就离去。他原是披着破席子窝成一团左等右等,许久潘尚宫也未离去,再晚些怕是要误了昏定请安的时辰,才只得遁逃自在阁。他自以为与柴镇斯意念相通,自己还算送了顶忠笃的高帽出去,因之他此刻离去的背影还带着分毫得意。
“殿下眼睛不舒坦,他这样好几次。” 馒头学着李呈自己眨巴眼睛。
“不得议论殿下。”
这回还没等他阿姐发话,柴镇斯抢先开口。不过明月也没闲着,她见将军发话斥责,蹭蹭上前用钳子似的小手掐起馒头的耳朵便骂:“恁这傻怂懂不懂规矩!”
“哎哟疼!又打俺!还是俺为了阿姐去求小刘公公的,阿姐一点都不记阿弟好!”
“是须记着皇后大娘娘的好!恁再嘴犟!”
姐弟俩一个追打一个逃打,在殿门口乱作一团。柴镇斯生怕潘尚宫再多待片刻,若是再细细问询李呈的眼睛到底是如何不舒坦,那可糟了。
“二皇子殿下还在前头候着尚宫,尚宫且先行,我自会带他二人进殿安置。” 说完,柴镇斯就一手揪一个后领子将追赶的姐弟提起来,而后拥着他俩入殿去了。
—
承晖殿,寝殿。
李毓宁背手瞅瞅明月,又瞅瞅一旁矮半头的馒头。
“你叫明月,你叫馒头?” 她顶真想了想,又道:“这两个名字...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明月见公主纳闷,回礼道:“回公主,奴婢从前不叫明月,叫香饽。”
李毓宁一下子被扑哧逗乐。见公主欢喜,明月一点没觉得难堪反倒甚是开心,继续道:“都是奴婢的阿娘起的,她怕我和阿弟饿着。”
“那你阿娘现在何处?”
“回公主...死了。”
李毓宁听到这话,笑脸一下没了。她小心瞧瞧明月,还好,看上去并没有要哭的意思。不过,一时还是不知如何安慰这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婢女,她想着若是自己的阿娘出了这样的事,恐怕任旁人如何宽慰都是无用,索性话还没说出口,先将明月的手牵起来。
幸而明月是个性子爽朗的,她见公主待她亲近,如今又得皇后庇佑,再不用受制于其他年长的宫女内侍,她心情本是畅然的。于是笑着对李毓宁道:“公主莫为了奴婢伤心,阿娘死得早,奴婢早都记不清了。”
“是你阿娘告诉你们,进宫当差?”
“回公主,阿弟才两岁阿娘就病得不行了,她告诉我带着阿弟往长安走,因为阿耶就是跟着长安的大老爷们做兵卒去了,走到长安城,兴许就见得到阿耶...可到了长安,找不见阿耶,奴婢就想着兴许去贵人多的地方,就打听得到阿耶的下落。一来二去,糊里糊涂就进宫来了。”
这番话说得没有纤毫委屈,仿似是忆起街邻的由来,稚嫩的声线竟沾染岁月的炼达。明月长着一张圆脸,杏眼桃唇,全身都长得浑圆。若不是她自己道出这番波折,任谁打眼看上去都觉得该是个有福的女娃。说着说着,她还提起襦裙想歇歇脚,才一瞬便意识到不妥,默默放了衣裙重新站好。
李毓宁也站累了,她一言未发就抓起明月的手往床榻上领,明月即便想推脱,她也不给机会。
“我累了,你别离我太远,听着费劲。”
李毓宁的手劲大得很,她从小便撑弓射箭,丝毫不比明月体弱。
而明月在宫里虽不是头回见蜀锦铺贯的床榻,但她手上粗活做多了有倒刺,所以从前只敢悄悄用脸蛋贴过缎面。现下被径直领到画一般的榻上,她还有点不习惯,只敢坐半个屁股。
兴许是看出了这份兢兢,李毓宁三两下就将鞋子脱了,伸了条腿给明月:“腿站得酸,你坐近些帮我捏捏。”
“哎!”
“你继续说啊。”
“奴婢说到哪了...哦,进宫找贵人!后来奴婢将阿弟搁在坊口卖布头的老婶处,心想自己找找进宫的门路。原本奴婢是万万够不上宫人的择选,奴婢哪知道啥是大内啊。不怕公主笑,要是跌个跟头,手里的馍馍滚到东边还是西边奴婢都摸不清。”
“进宫当差还需择选?那你怎的入宫?你爱吃馍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