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开始,可乐城的夜静得如水一般丝滑。
夜深人静在这个曾经喧嚣的地方是极不寻常的存在。如今的夜色染上了万家灯火,冷落清秋之下的团团暖色映照着繁花落幕的可乐城,静如油画的景象让人很难相信这里过往的故事。
卫青走在可乐城的街道上,独自履行着一个男人,或者说一个军人的责任。
每一个透光的窗前,他都能看到一双哀怨的眼神。这种带着期盼的守候有时候能让卫青顾影自怜,感叹自己的孑然一身。
从奴隶成长为将军,人性在他身上一天天被唤醒,伴随而来的是,那种在爱的边缘徘徊不定的孤独感。
虽然心意相通,却难以开口。
碍于身份和过往,他和刘娉之间那层所有人都已经心照不宣的窗户纸,却似琉璃一般,无法捅破。
在可乐城里,虽然夜幕之下还没有恢复往日的“夜生活”,但在白日,卫青却依然收获了不少倾慕的目光。
可卫青宁愿心属孤独的牵挂,也不愿勉强给予夷妇们一个会心的笑。
这种生人勿近的气场俨然让他成为了可乐城的主宰。
狐姬派人请了他几次。茫茫夜色之中,她想从卫青这里获得一点怀孕女人应该有的安全感,但卫青都以一种冷血将军的姿态,拒绝了狐姬的“绕指柔”。
花前月下,对影自酌。
卫青想起了上林苑里,那处被秦星炸掉的温泉,多少次,他在那里找到了慰藉。
而今,所有人都离开了可乐城,他独自一人在这里面对三万大军。
从卫青此时的阅历而言,眼前的三万大军,还真没引起他多大的恐惧,反而可乐城凄婉哀怨的夜色,让他回到了那个臭烘烘的马棚,眼前浮现出了活色生香的平阳公主。
算起来,一趟南国之行,他已经离开长安快两年。今日,他突然想起,这两年来,他与刘娉飞鸿不寄,音讯隔绝,他只是从卫少儿写给秦星和秦去病的信件中偶尔知道,长安城里一切如故。
卫青抬头看看月亮,又低头看了看山下灯火朦胧的滇人营地。心中片刻的柔软如抽丝一般,悄然而逝。
他知道,面对眼前的危机,他必须心坚如铁,才能保住安宁的可乐城。
在可乐城的最高处,狐姬王宫的窗户开着,她静静地坐在烛台前,手上拿着一串念珠,正在默默颂吟着身毒人传过来的咒语。
尽管她不是很懂这些稀奇古怪的发音,但只要开始念诵,一种莫名其妙的宁静顿时让她心绪安定下来。
于是,怀孕以后的狐姬,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课。
狐姬的这个变化,就连她身边的侍女一时都没适应过来。往日的狐姬,每到晚上必是声色犬马,莺歌燕舞,再无趣的男宠,她都能玩出花来。
但自从田恬去了蜀郡,狐姬便对男人失去了兴趣,取而代之的是清心寡欲,还有对自己臣民的无限牵挂。
一个女人能让铁血将军变得孤独,而一个新生命却能让一个开放的女王变得痴情。
同样的夜晚,两颗同样孤独的心,却是不同的故事。
白日,卫青的神经一刻也不敢放松,他死死盯着滇人营地的每一个动作。
城门口就像放了一个拉出引信的火药桶,双方的卫兵都举着火把,稍有不慎,对可乐城都是灭顶之灾。
一明一暗两个方向的希望牵挂着卫青。长安的圣旨到来,虽然不能彻底解除夜郎国的危机,但起码可以保一时平安,等蜀郡的驻屯军开赴过来,三万滇人将不攻自溃。
滇国的命令到来,意味着秦星又一次成功地完成了“间谍使命”,滇人自顾不暇,可乐城的困局自然迎刃而解。
这种遥遥无期又迫在眉睫的等待需要强大的定力,这无疑是对卫青最严酷的考验。
就算整个可乐城都崩溃了,他也必须顶住,因为他知道,胜利取决于他能坚持多久。
如果在两边的希望没有到来之前,如果期门军和南越军搂不住火,可乐城的结局将是毁灭性的。
同样的道理,如果滇人厌倦了等待,或者失去对汉朝的敬畏,对于可乐城也是灭顶之灾。
所以,卫青每天除了监视滇人营地外,还在琢磨一件需要高智商的事情。
需要秦星那样高智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