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能听见吗?还是说我在自言自语?
亚罗·克里斯托紧张地盯着简易屏幕上的周边环境图像,寥寥无物,一只手搭在戴在头上用以长途通信的信号收发器上,不断地发出没有信息或者像是骚扰信号一样的信号。他在这片空灵的环境中和许多铱星的宇宙漂泊者一样临近精神崩溃。
没人,没有人!我已经被遗忘了。
克里斯托不曾想象过亲身登临宇宙的感受,他只是在依巴那铱星上目睹一个又一个飞上宇宙的发射仓升天的样子,期望着下一个进入里面的是自己。
他被骗了,也许是被自己的无知所欺骗,也可能是那些不断告诉他,他们离开这个星球的人告诉他的。星空银河并不如他所知的那样璀璨唯美,那是他在地上仰望星空时的印象。
可现在他置身于宇宙之中,从四面都是由高精玻璃做成的透明观测窗看出去时,曾经璀璨的星空只剩下几处星星斑点,其余的都被无尽的黑暗填充上。
他现在就是在追逐着那些仿佛遥远不可及的斑点而去,希望在那里找到容身之所,也不断向依巴那神祈祷这艘不大不小的宇宙航行仓不要在某个时候出现破损或者仪器失灵。这是他用出生以来的积蓄换来了一隅空间,一旦完成这次没有目标地,没有计划,没有防护的宇宙航行,他将在宇宙中的另一处地方获得第二次生命。
这就是这个星球上每个人的宿命,科技与魔法带来的繁荣终究成为了泡影,人们走在用魔力与钢铁混合而成的街道上,周围的一切在几千年甚至一百年前仿佛都遥不可及,现在他们拥有了这一切,可是却趋近于了灭亡。这并不是物种,人种的消亡,而是整个铱星上的明都将在学者预计的十二年内灭亡。
原因也十分简单,这个星球上的资源已经枯竭,过度的透支未来带来的必然命运。他们用魔力补充上这份缺口,但是大气中的魔力也因此逐渐稀薄。这个星球上只发生过一次魔力崩溃,但是足以致命,伴随着尝试开采铱星上位于“死线”(星球上称“乌科诺线”,即对一个星球的最深资源挖掘开采半径)以下的资源失败导致的地核能量大量涌出,造成了地壳不稳定和气候变化,大量的物种灭绝和消亡预示着这个星球的最后一丝潜力似乎也已经用光。
所有的国家和地区也在此宣布永久休战,开始思考起自己的未来。“宇宙之种”计划也应运而生,就像传说中的星神依巴那于高空洒下人类之种一般让这个星球出现了生机,他们也准备将这个种子洒向其他更有希望的地方。在能够观测到的整个星系中没有一颗适合他们居住的星球,少数几次成功的长途宇宙航行带回来的也只是令人失望的消息。
可是灭亡的速度来的如此迅猛,比以往更加炎热的气候让这个星球失去了寒季,也失去了调节气候的能力,粮食的存的补充已经无法跟上消耗,对大气中的魔力进行的透支也仿佛预示着第二次魔力崩溃的降临,那些注入了魔法的结构将会因为魔力散失而失稳和脆糯。与此同时带来的是整个社会的动荡,犯罪率迅速飙升,秩序迅速崩溃,人们想逃,却无处可去。
于是整个“宇宙之种”计划可以说是最后一步也在近乎疯狂和崩溃的科学家手中诞生了。用特种镁基材料和高精玻璃包裹出的一个可供一人在复杂的宇宙中生存的空间,里面装有可以精神重构的休眠仓和用铱星上的腐烂提取物和收集宇宙中弥漫的魔力中获得的,在抑制人体细胞活性的条件下能够维持数十年的营养循环机。
在两层外层的反射宇宙射线的挡板之间贮存着将整个机体再包裹上一层的魔力和盘杂在底盘下的电路。四面都有一个不大的观测玻璃窗,便于里面的人能够大致地观察和判断接下来的运行方向,但是每次之间需要从宇宙中吸收和填充外层魔力的时间会很久。
铱星科学家设想过航行仓运转过程中彼此趋近的情况,于是在底盘处安装了彼此吸引和连接的定向强磁性物质,再通过魔法协会的帮助于夹层中注入了魔力程序,通过在两处实体间能够创造出一个屏蔽外界同时提供重力的空间供两个舱体之间的来往。不过魔力只有短短的不到一分钟时间就会被强制停止,以保证舱体和里面的人的安全。
每个依巴那铱星人的宿命,就是在接受少量的宇宙航行基础知识后随着这个小小的空间漂泊,彼此之间失去联系,只有依靠精神重构才能调整改变自己的情绪。从来没有人告诉铱星上的人谁成功了谁失败了,因为他们需要维持仅存的希望和积极的情绪,同时也是因为他们观测范围内已经没有了目标,即使有人求救也不可能为了一个人而耗费更多的资源。
更可怕的是,即使有人脱离了已有的范围在另一个地方着陆后立刻朝着正确的方向发送超长波信号,当这个信号不经宇宙中的物质反射或者干涉回到铱星时,这个星球可能已然死寂。
而克里斯托现在可没有那么多的余裕去考虑母星的未来,尚且自顾不暇,他立刻取下头盔将喂食注射器对准自己的手臂,让营养和魔力顺着自己的手臂流动,这个过程中带来的温热感是整个冰冷的环境中唯一的慰藉。
现在他眼中的宇宙是一片漆黑的,偶然能够看到一瞬间出现的闪光也消逝在无法丈量的远处,他能够看见的那个唯一的斑点是位于另一星系的,被称作太阳系的东西。
在视野中那个最亮的点被称作太阳,是一颗无比炙热,无时无刻不在进行核反应的恒星。它所在的星系对于这个依赖地热维持环境稳定的星球来说遥不可知,只是一颗不起眼的星星,有前往这个星系进行探索的飞船,不过最后都失去了联络。对于别的星系来说也是如此,他们似乎有许多的方向可以前进,但是更多的人会在未知面前畏惧和臣服,其他人则被吞噬。
铱星的人能够采集到宇宙中存在的“碐片”(由高密度物质与魔力复合而成的不规则宇宙物体,具有和小行星及陨石一样的体积,在视野上会遮蔽天观测,很多次宇宙航行事故就是由于靠近这种对周围有强磁引力和电波扰乱的物质而产生,是天学及宇宙航行中的巨大威胁。先前由于技术无法让宇宙飞船灵活调整方向也使得科学家无法观测到碐片背后的存在。)这种被认为是“黑洞”的事物极大地阻碍了铱星的天发展,甚至被认为是无法找到适合居住的星球的原因。
当空间轨道炮尝试轰炸这些团聚体的时候才发现并不是人们认知中的那种缺少实体的强引力场,便决定将本星系的碐片完全摧毁。这个决定也导致了巨大的能源损耗,而收集到的样本碎片对于魔力的吸收与不确定的宇宙物质飘散也吸收了大量的魔力。
人们对这样的含较多放射性元素和魔力的铁质体感到好奇,想要复制这样一种能够吸引魔力的材料,但是无果而终,以相同比例的元素混合得出的物质并不能起到功用,而对于上面魔力的解析也没有任何进展,也许是因为双方的合作不稳定导致的相互隐瞒信息。
这一来,就到了时间的尽头。
一筹莫展的还有克里斯托,刚从重构器中脱身出来的他体感冰凉,细胞的活性被登机发射前注入的冷冻液抑制让他无法提起精神来,仿佛身上长满了苔藓一般浑身不自在。掐准时间切断营养供给后他无趣地望向窗外,先前自己还会惊奇地趴在窗户上好奇地看向窗外不断上升时的样子,可是现在的他一点都不想动,孤寂与迷茫不断地使他陷于煎熬。
他可以在休眠舱里一直躺下去,甚至直到事故发生时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已然死去,只是要睡过一个定量为“永恒”的时间跨度而已,但是他不想,不敢这样做。他生来缺少安全感,即使是这种以一己之力无法挽回的事情他也会时刻保持着戒备,也许下一秒就有需要补救的事务。
克里斯托就这样维持着一个坐着的姿势靠在边缘注视着前方,魔法提供的重力场逐渐消散,他抓紧了扶手,实现依然有所目的地看向周围,如果有什么像是舱体破裂的预兆或者电路短路的话……
啊,不行!克里斯托的精神崩溃周期在变得越来越短,只要稍微集中注意力就会被冷冻液如冰锥般刺进脑髓。他的手臂上已经用刀划出了无数道痕迹,现在都已经结出了疤,这是他唯一带上宇宙的东西,两柄为他带来了一切机遇的小刀,也为他释放了许多的痛苦。
他抽出其中一把拿在右手中呆呆地看着上面的雕花,然后尽可能克服阻力在自己的左手手臂上又划了一道,剧烈的疼痛也被冷却液降解下一部分。只需要闭上眼,剩下传递到脑干的疼痛在一瞬间之后就消失了,残留下的阵痛却能为他舒缓情绪。
几个血滴脱离了他的身体飘浮在了空中,克里斯托连忙伸手去将它们全部抓住。
窗外的宇宙依然是漆黑茫茫一片,只有四周墙壁上永不熄灭的灯光点亮着这个坐在墙角的少年。时间的概念在他的意识中已然模糊,整个环境中也不会有指示出时间的物体,他会在想要休息的时候休息,补充营养时补充,剩下的时间就是面对着冰冷的墙壁和清冷的灯光。
他逐渐飘浮起来,在空中调整了姿势之后脑袋对准了身后的窗口。那个方向或许是自己出发的方向,或许不是,现在四周都是一片黑暗,唯有那个亮光在指引着他前进。
克里斯托接着拨弄脑袋上的信号发射器,十分随意地朝着各个随机的方向发射出几十道极限过渡长度波信号,整个信号发射器也因为他的过激操作而老化严重。然后他没有多少期望地摊开双手悬浮躺在空中,随着没有动力完全依靠惯性在宇宙中飘浮的宇宙航行舱运动着。
这一刻就连空间的概念仿佛都已消失,和这个狭小的空间连接着的就一个无边无界的空间。
他已经对这次旅行不抱任何希望。太久了,太久了,仿佛再次度过了一次人生,也许会在下一秒撞上并不知道什么东西然后就此结束,也许整个机器某个地方出现问题然后在绝望中死去……他为这些场景设想了太多,扭曲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似乎可以汇编成一部十分“有趣”的小说。
可是他依然活着,对于备受煎熬的他来说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可是既然都活着了,那还是活下去吧,已经经历了那么多了。他也在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所以直到现在他带上的那两把刀也没有成为终结掉自己痛苦的工具。他想大叫,用拳头砸向什么发泄,但是这个空间的墙壁无比地坚硬,也在保护着他。《宇宙航行手册》已经被他翻烂,甚至不止一次被揉成一团和撕下几页,这份垃圾被丢在一边随着重力起起伏伏。
他闭上双眼,享受着悬浮在空中的感觉,这是漫漫长路上唯一的消遣方式。
突然他的耳边传来一声急促的提示音,他吓得离开摘下像是兔子一样长而扁的信号收发器检查,并没有什么问题,而是收到了一系列的信号。
有人吗?
能听见吗?
你在附近,对吗?
我希望不是我在自言自语。
我在往这边过来。
当这些信号转化为字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克里斯托的孤寂的内心为此动摇。让他兴奋和害怕的事情同时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