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刚回到宫中的时候,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山寺中的母后。
在曾经那些岁月里,他与母后相依为命,日日相对,母后是温善的,慈爱的,每次看他的眼神,那种语气与神态,是无法作假的。
直到现在,嵇勤也毫不怀疑,母后是疼爱自己的,不过这种疼爱,却让嵇勤越发觉得束缚起来。
他不在意与母后一辈子都在寺中,对他来说,那是寂静修心之地,是他前半生最熟悉的地方。
但嵇勤不是感觉不出来,母后并不喜欢那里,即使生活在那里,但母后依然想要回到京城。
“母后的根在京城……勤儿还小,以后就明白了。”嵇勤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曾不止一次问过母后,母后却只是温声地搪塞自己。
倒是给自己讲了不少京城中的故事。
嵇勤对京城并无什么向往,他生性喜静,若有的选,他更想要去踏遍名山大川,游览历代传下的古迹,去探访古寺上师,钻研佛家典籍。
但自小嵇勤便懂事,他看得出母后并不愿意见自己如此,便一次也没说过。
直到现在。
嵇勤曾想过,母后为何一定要让自己回到京城,明明那座庄严宏达的宫殿中,自己的弟弟已经在那儿了。
嵇勤对嵇悯并无恶感,这个小时候便分开的弟弟,让他一直记挂着。
每次见嵇悯对自己冷言冷语时,嵇勤心中都有些怅然,不知道那些年少的记忆,是不是只有自己一人记得。
弟弟当时是不是太小了?
嵇勤不好意思问出口。
他不知与嵇悯说什么,但他想让他好好的,做个好孩子,做个好夫君,未来……做个好君主,很多年前开始,每次嵇勤瞧见,他似赌气地与自己争辩发脾气,心里都发软着无奈。
这是自己的弟弟,在两人分别的日子里,自己慢慢长大了。
嵇勤早慧,病中更是越发看得洒脱,他只觉自己弟弟看着意气风发下的脾气,才让他显得合乎年纪,有血有肉。
后来自己的弟弟遭了难,嵇勤恨自己无法帮上他一点。
那段日子,嵇勤瞧着母后日日夜夜跪在佛像面前祈念抄经,保佑嵇悯无事,日日如此,月月如此,直到嵇悯再次来到山上,几乎变了副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对母后的消瘦憔悴视而不见,他尖刻而无礼,状似疯癫,嵇勤又是心酸,又觉得有几分恼意,恼他不考虑母后的感受,他拿着把刀,一下一下地往记挂着他的人心中捅。
此后他便一直想要规劝他,一次次的失利,一次次的争执,他们也不愧是兄弟,竟是如出一辙的执拗与死性,谁也不退半步。
后来嵇悯娶了妻。
嵇勤好奇了好一段时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能在现在这般的嵇悯身边待下去,听闻那陆家姑娘是不愿毁掉婚约,执意嫁给他的。
真的见到陆梨阮时,让嵇勤更为惊讶的是嵇悯。
他神色柔和平静了下来,那般似要搅得天翻地覆,所有人都不得安宁的阴鸷疯狂不见了,他淡得仿佛一壶沏了一遍又一遍的茶。
反而是在他身边的女子,更加鲜活的感觉。
嵇勤从未见过嵇悯这样,无论是好是坏,嵇悯从不甘将自己作为旁人的陪衬。
于是趁着嵇悯与母后交谈的时候,自己走过去,与她说话。
本是想同他讲讲悯儿的过去,但对方用一种警惕的神色看着自己。
嵇勤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嵇悯的过往,也没说出他脑海中的嵇悯。
千人千面,他们是夫妻,要交由他们自己互相了解。
嵇勤最后只说了,希望她能好好地照看陪伴嵇悯,颇为窘迫的是,因为提前不知道嵇悯要过来,所以也没准备什么见面礼,只得拿自己平日做的簪子送给她。
送的时候并未多想。
但之后从母后手中把那簪子接回来的时候,嵇勤才恍然,确实是有些不妥的,但陆家这位姑娘,戒备心也太重了。
嵇勤察觉到了那日,她并不愿意接触自己,而且她好似与母后之间,也起了龃龉。
嵇勤询问过皇后,可母后却并未同他解释,也没再多提起关于嵇悯与陆梨阮的事情。
嵇勤回宫后,与嵇悯说的那番话,多少是带着些埋怨的。
自从那次离开后,嵇悯便再没去看过母后。
嵇勤不懂,为何母后在佛前祈求弟弟平安那么久,到了弟弟面前,却一言不发。
而嵇悯也从不在乎,似乎因为与母后不亲近,根本不管母后的感觉,他在中间,颇有无力之感,却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