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些洒扫弟子所住的地方,是明台观所在的明台山的山脚,往上的山腰住着正式弟子,山顶上,则是观中长老以及掌门。
和之前一样,他们也分住在不同的院子里,四个方位的院子各有一个大管事,大管事下面,每个小院还有一个小管事,大管事接收山腰往上的任务分配给小管事,小管事再分摊到各个小院子里。
顾昭被分到了北院的一个小院子。他们这个院子有五个人,男女皆有。在院门处粗粗一眼看去,顾昭就知道自己年纪最小,等到收拾完自己住的房间,就依次去拜访其他人。
顾昭隔壁的房间里住着一个年约十六七的少女,名叫王柳青,五官不像名字那样温柔,反而生的很大气,气质也十分疏朗,见她敲门问好,颇为爽朗道:“不用那么客气,以后就是师姐妹,有事来找我就是了,帮得上的我自然不会推辞。”
相比较于王柳青的热情,其他几个房间的人相对来说便没有那么热情了,大多只是点了点头,互报姓名,态度最好的,也不过是客气地询问她要不要进屋喝茶。顾昭自然婉拒了,她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经历特殊,也清楚那不过是客气话,怎么能当真。
拜访完邻舍,顾昭去昨日管事说的弟子院里领了自己的衣服、身份牌和一个小袋子。王柳青告诉她这就是灵石袋,可以储存许多灵石药物,但却不像仙人们拥的乾坤袋那样方便,也没有乾坤袋那么大的空间,仅仅可以放一些小东西。
灵石袋里有一堆墨色的大小不一的石头,还有一瓶灵药并几株仙草,顾昭看的眼睛都直了,她从前见过修仙弟子,他们有的把一颗灵药看的比性命还重,更不要说仙草了,几乎都只是远远地见过,没想到明台观里一个小小的洒扫弟子也有灵药仙草,不知道正式弟子会分到怎么样的好东西。
顾昭也只是这么一想,没想到正式弟子多出来的东西,她下午却真的知道了。大约是因为在测仙根时候的安慰,蒋媛很愿意和她亲近,收拾好房间便带着自己的灵石袋来看她。两人一关上门,蒋媛便拉着她坐在床上,毫不避嫌,一股脑地把灵石袋里的东西倒了出来。
正式弟子同样有灵石、灵药和仙草,只是分量和数量都是洒扫弟子的两倍,此外,还有一个精致的小木盒,上面刻着蒋媛所在院落的编号,二人都很是好奇,蒋媛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两个人凑上去看,现盒子里是一条光泽隐隐的红绳,蒋媛道:“原来真是根绳子啊,”见顾昭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解释道:“昨夜管事告诉我们要把袋子里的绳子系在右手上,说这便是正式弟子的身份令牌了,我当时还想,仙家之物,不会这么简单,就想留着和你一起看……没想到还真的就是根绳子!”
顾昭哭笑不得:“你自己也说是仙家之物,怎么会真的就只是根绳子,大概只是外表有些相似,方便你们携带而已,这可比我们的令牌方便多了,挂在腰上,还怕一不小心掉了。”
蒋媛有些不好意思地倒了一杯茶给她:“是是是,请顾姐姐喝茶。”
“如今你是我师姐了!”顾昭提醒她。
“顾师妹,请喝茶!”蒋媛继续作怪。
顾昭忙了一个上午,也觉得口干舌燥,当真接下来一口饮尽。蒋媛就笑嘻嘻地靠过来,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经过这么一闹,两个人都觉得彼此更加亲近了一些,蒋媛更是和她抱怨,他们院中的几个弟子,一个比一个冷淡,并且好像早就认识一样,说话夹枪弄棒,她根本听不懂,说着把她听到的只言片语告诉了顾昭。
蒋媛到底只是个几岁的孩子罢了。顾昭这么想,丝毫没想到自己也不过十岁出头,比蒋媛也大不到哪里去。她猜蒋媛因为资质不错,分到的院子里可能都是些和她差不多资质的,甚至是观中的后人也说不定。
她把担忧告诉蒋媛,蒋媛笑嘻嘻地,“顾姐姐你怎么像个小老头似的,我和他们合不来,当然是不会去招惹他们的,何况才相处了半日,不会惹出什么不快的。”
顾昭从来都是被说像皮猴子,不知事,第一次被人说像小老头,居然还有点高兴,若是姐姐知道自己长大了,应该会开心吧……
两只细白的手在她面前挥了挥:“顾姐姐!顾师妹!师姐说话呢你就走神了!”蒋媛嗔道。
顾昭这才回过神来,二人便开始讨论着这半日所见所闻,猜测着他们接下来会是怎么样。
等送走蒋媛,已经是夜幕时分,顾昭去弟子用饭的丰谷堂吃了晚饭,又和王柳青寒暄了两句,便早早地躺下休息了。她记得昨晚管事说了,今天还不算什么,明天才是他们真正成为明台观弟子的第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所有正式弟子都被叫到了明台观山腰的主殿大厅里,掌门亲自给弟子们讲道,讲道之后,由长老们引导着弟子们打坐观想,听管事的意思是,大多数的正式弟子都能在这一天一举入道,成为练气弟子,正式开始修炼。
而如顾昭这样的洒扫弟子,只能坐在主殿前的广场上,借着长老们引导正式弟子泄露出来的灵气波动自行悟道,能不能入道都看自己的造化了。
如今正是三月里,天气最好的时候,微风轻拂,弟子们就算坐在广场上也并不觉得难受,反而很是舒适。在广场上,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并不能听到主殿大厅里掌门的声音,只能干坐着,却又怕万一有一星半点的话音透漏出来没能把握住,人人都不敢松懈精神,尽量正襟危坐,支棱着耳朵听着。
风声,鸟鸣,还有广场边上弟子打扫的声音……偏偏就是没有讲道声。
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丰谷堂的方向已经有炊烟飘出来,顾昭感觉到有一阵力量朝着她压下来,几乎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一下子慌了,勉力调整呼吸,心里默念着从前看过的道上的字句,这才渐渐地感觉轻松了一点,忙向四周看去。
广场上其他的弟子看起来也并不好受的样子,情况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她甚至看见有人额上留下了大滴的汗水。而原本在广场边缘站着的管事们,都已经和他们一样,开始在广场上打坐,双目紧闭,仿佛是开始修炼的样子。
不少人都反应了过来,大厅里应该已经开始打坐观想了,这阵阵的压力就是引导的长老们放出来供弟子们悟道的灵气。
顾昭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闭上眼,摒除杂念,一心一意地感受着那阵灵气波动。
她尝试着将自己整个人都沉入灵气之中,胸口的压力却愈地重起来,慢慢地,连脑中都感受到了那股重压,头痛欲裂,汗水顺着脸淌下来,嘴里尝到了咸咸的味道,却依旧丝毫没有灵台开阔的入道的感觉。
她已经听到身边有人一跃而起欢呼的声音,还有人懊恼的叹气声。不管她再怎么努力,那股灵气却丝毫不能和她的身体契合,她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引导,只觉得周身沉沉的,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几乎就要窒息,脑中更是钝钝的仿佛被重击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大厅里的正式弟子鱼贯而出,脚步踏在殿前的石阶上,欢快轻盈。顾昭觉得自己不是在获取长老们灵气的帮助,而仿佛是在同它们斗争一样。
她的资质,看来真的是极差,连灵气都这么难引进来,莫非她这一生,只能在山脚下做一个和凡人没什么差别的洒扫弟子,终尽一生都在仙门外不得而入吗?
姐姐的眼睛仿佛又出现在眼前,那双眼睛里,沉沉的都是暮气,也是这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感觉自己好像下一秒就会死了一样……
“……余下的,都回去吧,入道也要看缘分,没有缘分,就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了……”顾昭感觉压力一轻,脑中重新清明起来,她调整了几次呼吸,终于能睁开眼来。
广场上的人已经走了大半,剩下还坐着的,神色大多都很抑郁。
她知道自己今天恐怕是错过机会了,便站起身来,一言不地跟在人群里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路上遇到从房间里出来的王柳青,她心情颇好地和她打招呼:“顾师妹,我要去丰谷堂,一起吗?”
顾昭全身汗涔涔的,几乎心力交瘁,浑身疲惫,婉拒了她。
王柳青看她样子不太好,也猜得到她是还没能入道,很是能体谅她的心情,安慰了她几句才离开。
顾昭回到房间里,关上门,躺在床上,盯着屋顶的横梁呆。
她不敢闭眼睛,自她有了对自己未来的猜测,她就怕看见姐姐的眼睛。姐姐费尽心思把她送出来,她却只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和普通人一样地生老病死。
顾昭想到这里,掐了自己一把。她不能沉溺在这些负面情绪里,她如今活着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是轻易能浪费的。
她打了水将自己清洗了一遍,换下了汗湿的衣服,重新坐在床上,拿出自己来到这里唯一带着的小布袋。
小布袋里有一本破旧损毁的,她把它拿出来,认真地翻看。这本的页都已经泛黄了,味道也不太好闻,是她在踏上这次路途后无意中捡到的,她趁着上茅厕的机会偷偷的看过几次,是本道,她猜测可能是哪个仙师遗漏下的。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道者万物之奥……”顾昭看不懂,所以只能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默念,她记得今天在广场上的时候,因为默念这本道经,舒缓了不少压力,今天虽然没能入道,可是她既然已经进了明台观,以后一定还有机会,她不能这样轻易地就对自己失去信心。
勤能补拙,天资不好,她就更不能懈怠、浪费光阴在自怨自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