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里一向垂落的幕帷,此时已经全部揭开,整个殿宇都呈现出一种令人陌生的光亮。
众人一并俯身行礼,而后内阁的四人起身站去两侧,只留郑密一人仍跪在地上。
建熙帝已经换上道袍,束起长发。
“说说吧。”建熙帝的声音带着几分随意,“结果如何?”
“回圣上,”郑密缓缓从怀中举起一道奏疏,“城南营地,北地流民共一千二百三十四人,经查,共有三十七名金贼嫌犯,已尽数收监候审,余下流民仍安置在城南营地中,等候进一步的筛查。”
“筛查什么?”
“筛查是否有边缘通敌的嫌疑,”郑密抬起了头,“后续要做的事情,臣已经都写在了折子里,请皇上过目!”
黄崇德缓步上前,双手接过了郑密的奏疏,缓缓递到了建熙帝的跟前。
建熙帝没有伸手去接。
“这三十七名金贼嫌犯……”建熙帝的身体微微前倾,“你是怎么查出来的?”
在这一瞬,宋伯宗父子的目光也同时落在了郑密身上,他们近乎屏气凝神地等待着郑密的回答。
郑密昂起头,“这三十七人,通晓金人字!”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自前朝天启初年,大周与八个金人部落就全部断交,民间的交流管制亦极为严厉——北境原本有许多周人也会说金人话,等到建熙年间,会说金人话的就少了。
除了几个常年被侵扰的地域之外,地理位置稍稍靠南的周人几乎没有几个还能通晓金人言语。
但即便是在天启之前,在许多边境周人都能说一口流利的金人话的时候,能写金人字的人,依旧凤毛麟角。
原因很简单,金人自己不事教育,除了极少数的贵族自幼有师傅教习之外,大部分金人终其一生都只认得自己的名字而已——而这些目不识丁的金人平民,也正是日常会和大周百姓沟通的主要人群。
因而,在大周境内,除了少数有要务在身的译官、使臣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人能掌握金人的字。
这一点,也是昨日申集川向柏灵透露的重要信息。
“郑大人怎么知道这三十几个流民通晓金人字?”宋伯宗皱起了眉头,“这么隐秘的事情,总不至于他们会亲口招认?”
“他们当然不会招认!”郑密振声说道,“我们前日就已经录入了一遍城内所有流民的信息,其中就有一条,往昔营生之中是否会与金人接触——当时有几个百姓答了是,因为他们在北境边境当过几年民兵,此外再没有人承认过。”
“……所以是诈出来的?”宋伯宗又问道。
“是,也不是。”郑密望向宋伯宗,“阁老可否先听我把话讲完?”
宋伯宗暂时缄口。
郑密又道,“申将军此前说过,之所以怀疑这批流民与金人有关,除了近半月来的离奇案件之外,还有百姓在城中发现过没有尽的碎纸笺,上面带有奇怪的符号,当时有人以为是有人在城中养蛊作祟,结果送到衙门里一看——”
“这一段不用再说了,”一旁的黄崇德看着建熙帝的脸色,轻声打断道,“城中发现带有金人字纸笺的事情,申将军之前就和皇上来说过了,所以皇上才会给申将军下密旨,让他去协理郑大人的差事。”
郑密怔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神态。
“总之,我们从中推测,这一批混杂在流民之中潜入的金人奸细,必定不是等闲之辈——能够流利使用金人与周人的语言、字,且混迹于平京还能做到不被认出,那必定是金廷大力培养的间者。”
建熙帝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事实上,他根本不关心这些推理,他和宋伯宗一样,只想知道——这三十七个人懂金到底是怎么查出来的。
被精心培育的间者,绝不可能会在敌方暴露自己会金的破绽!
不论你给他看什么,听什么,他装不懂就是了。
若是郑密今日要拿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来混淆视听,那他这顶乌纱帽也就不必再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