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之中,夫差正在执笔作画,可无论他怎么画,都觉得比不上昨日被伍榕“不甚”打湿的那一幅,更画不出心中那位可人儿的万分之一。
他越画越烦躁,一把攥起铺展在案上的绢帛揉成团狠狠掷在地上,王慎惶恐,赶紧领着宫人跪地请罪。
有宫人在门外战战兢兢地道:“启禀大王,相国大人求见。”
夫差眉头一皱,自言自语道:“他来做什么?”
王慎小心翼翼地道:“奴才听说,伍姑娘今儿个上午出宫去了,会不会与这事有关?”
“她好端端地出宫做什么?”夫差满面疑惑地问着,这话要是让伍榕听到,怕又得伤心好一阵子了,自己为他哭得伤心欲绝,他却连自己为什么哭都不知道。
夫差不懂女儿家的心事,王慎却是知道的,但他不敢明言,只含糊道:“兴许是为了昨夜的事。”
夫差一怔,旋即摇摇头,对依旧候在门外的宫人道:“让他进来。”
“诺。”随着宫人的退下,伍子胥大步走了进来,站定后拱手道:“见过大王。”
“相父无需多礼,坐。”待伍子胥坐下后,夫差方才察觉他身后还有一个面生之人,疑惑地道:“这位是……”
“启禀大王,他是老臣的门客,叫范蠡,颇有几分才华,敬仰大王多时,所以带他来见见大王。”
夫差点点头,将注意力放到了伍子胥身上,“不知相父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大王可有听说近日流传城中之事?”
夫差原以为他如王慎所言,是为伍榕之事而来,此刻听来却并不是,思索片刻,道:“相父是指’越国流民专杀吴人’的流言?”
见伍子胥点头,他不以为然地道:“只是一个流言罢了,相父无谓在意。”
伍子胥沉声道:“若老臣告诉大王,那并不是流言呢?”
夫差一怔,“不是流言?”
“不错,确有越国流民逃窜姑苏,暗中谋害城中百姓,近日出现的几起伤人案,皆与越发有关;此事令城中人心浮动,百姓人人自危;老臣担心长此下去,会使得朝局动荡,特来请大王定夺。”
夫差沉吟片刻,道:“传令下去,加强城中守卫,并搜捕心怀不轨的越人,并严加惩治。”
伍子胥料到他会这么说,摇头道:“只怕大王的法子治标不治本。”
被他当面质疑,夫差心中略有不快,“那依相父所见,什么才是治本的法子?”
“越人之所以迟迟不肯归顺我大吴,是因为勾践还活着,所以他们心里一直存有复国的念头,一日不绝了这个念头,今时之祸就一日难消。”
夫差若有所思地道:“相父是说,勾践是这一切事端的源头?”
伍子胥肃然道:“不错,不杀勾践,越人就不会真心归顺!”
听到这里,夫差哪还会不明白伍子胥的意思,绕这么一大圈,就是想让自己下旨处死勾践,还真是不死心。
夫差正在拒绝,话到嘴边又犹豫起来,他之所以留着勾践,一是想借此制约诸国,二是想博一个仁君之名,在这乱世之中,没有什么比“仁君”二字更能赢得民心的了。
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吴国强盛的基础上,如果因此而出现内乱,那就得不偿失了。
见夫差不说话,伍子胥知道他有所动摇,加紧道:“老臣知道大王宅心仁厚,但勾践不死则越国不降,吴国不宁,更会影响大王的千秋霸业,还望大王以大局为重,莫要被小人蛊惑,坏了大事。”
夫差依旧不作声,不过心中的动摇较之刚才又大了几分,正自犹豫不决时,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在大殿中响起,“在下有几句话,不知可否说一说?”
说话的正是范蠡,夫差看了一眼伍子胥,道:“相父还是头一回带门客来见本王,能得他如此看重,想必是有几分真本事,且说来听听。”
“多谢大王。”范蠡行了一礼,低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百姓无望,盼有仁君出现,得享清平盛世;亦唯有仁君方能得尽民心,但杀未必就是不仁,不杀也未必就是仁。”
夫差原本只是随意一听,并不在意,但随着范蠡的话,夫差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自擒回勾践之后,满朝武就一直围着杀与不杀争论不休。
伍子胥以为他妇人之仁,伯嚭以为他是想博一个仁德的虚名,没有一个知道他心底真正的想法,反倒是被这个才刚见面的门客一语道破,实在是……
夫差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形容此时激荡起伏的心情,半晌,他道:“你叫什么名字?”之前伍子胥介绍的时候,他根本没往心里去,听过便忘了。
“在下姓范名蠡,字少伯。”
“范蠡。”夫差徐徐念着,颔首道:“好,本王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