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参见母后。”
他余光还扫了一眼自己这两位舅舅,张家两兄弟大约是想起来前次被打的板子,所以心里有些发毛,但在坤宁宫,他们还是有底气的。
“太子不必多礼,到母后的身边来。”张皇后模样还是雍容、美丽的,对家世没要求么,那么自然人要长得好看些,否则到底图个啥?
所以朱厚照其实长得也蛮好看的,算得上是眉清目秀。
张鹤龄和张延龄对望了一眼,随后也见礼,“臣见过殿下。”
“两位舅舅平身吧。”
朱厚照仔细的瞧了瞧这两人,想在他们的眼角找出是否有哭过的痕迹。其实有没有哭过他都知道这两人是找皇后来说召回在兴济县兵卒的事。
“太子。”张皇后拉着儿子的手先是嘘寒问暖,“圣上静养,命你监国,母后虽是妇道人家,却也知道国事不易,照儿要辛苦了。”
“母后哪里的话,民间也有儿子接着老子干的传统,再说儿子多辛苦些,父皇就少辛苦些。母后也不必担心,眼下没什么大事。”
张皇后的心理,其实自然是疼爱儿子,这做不了假,但她担心的是什么?就是外臣那帮人会忽悠着太子去干些事情。
本来嘛。陛下是无论如何都护着张家人的。但太子上次教训过寿宁伯和建昌伯。从外臣的角度看,这就是个给张家人颜色瞧瞧的好机会。
所以张皇后自然就是会想到这一茬。
“照儿,不是母后多问。但……似乎是听说有臣子建议,要停止京营在兴济县营造一应工程等事项?”
“母后,这是何处听来的消息?”朱厚照略作惊讶的抬了头,随后视线立即转向张鹤龄和张延龄。
太子威势日足,主要是打过他们,他们也有些憷。
老实说,这两位伯爷在弘治朝还真是没怕过谁,史记载,他们不仅调戏宫女,而且还试戴弘治皇帝的皇冠,基本是什么都敢做。
谁弄他们,他们就弄谁。
唯独这个太子,他们没办法。
你是张皇后的弟弟,我还是张皇后的儿子呢!
张皇后此刻就是夹在中间的为难之人,手心手背都是肉,“反正也都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是你的两位舅舅,他们呐,过来说了半个多时辰了。照儿,你先告诉母后,是否有这事,若是没有,那便皆大欢喜了。”
朱厚照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母后,先容儿臣问一句。两位舅舅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
张鹤龄看了看张延龄,张延龄挤眉弄眼的不愿说话,那意思你是大哥,你不上?
“就……我兄弟二人,也是听外面的人说的。殿下,难道真有那等臣子,提此建议?殿下您可得瞧清楚,在兴济县的可就那么两万多人,这些外臣怎么这个不提,那个不提,就提我们家里的?”
张鹤龄说完,张延龄也敢说了,“是啊殿下,您可不要被外臣给带到沟里去了。”
张皇后目色一变,“这是乾清宫,不是你家里!说话要讲规矩!”
“是,皇后教训的是。”张延龄缩了缩头,但其实这画面有点像他们小时候在家里的拌嘴。
朱厚照又哪里不懂,这声呵斥就是做给他看的。
“母后刚刚说了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儿臣旁人不能说,也要说与母后听。”
张家的三人听太子这话心里总算宽慰一点。
“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的。但因为情况复杂,大臣们只是这么一说,旨意也还没有明发。”
此话一出,两兄弟的脸色就变得急切起来。张皇后也面容紧肃。
“这……这殿下,既然没出,那正好。这等旨意怎么能发呢?正好可以叫他们停止啊!”
“慌什么?”张皇后看他们两位就是这点不高兴,毛毛躁躁的,叫人看了就知道张家人没什么涵养。
而太子朱厚照这边竟是长长的一声叹气,更夸张的是,太子忽闪闪的大眼睛一眨,那小眼泪就这么眨了出来,顺着那嫩嫩的脸庞就走出了两道泪痕!
“照儿,这是怎么了?”张皇后心中一抖,赶紧把太子拉了过来伸手抱在怀里,“不哭不哭,两位舅舅这也是急的,不是冲你啊。”
“母后,儿臣只是觉得委屈。”朱厚照擦着眼泪说,“舅舅们说这件事不可行,可是儿臣不懂这个道理,先前鞑靼人在京师之中多么嚣张舅舅们难道没有看到嘛?大臣们说要把这些士兵集合起来每日操练,成为可以一支强军,这有什么不可以?儿臣有监国之责,若是京营不能战斗,到时候鞑靼人打来了,谁保护父皇?谁保护母后?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儿臣如何向父皇和母后交代?母后,这理难道讲不通吗?”
张皇后抚拭太子的脸颊,“道理,自然是这个道理,也讲得通的。”
“可是儿臣也在想,京营的士卒也没有去干什么旁的事,圣旨是父皇下的,所修的要么是外祖父的陵墓、要么是外祖母的房子,要么是祈福的道观和庙宇,这哪一样不是给咱们自家人做事?这左右之间,儿臣也万分为难,心中实在无措。可是……”
朱厚照一转身,面向这两位,带着些怒气控诉,“可是两位舅舅考虑过孤这个太子的难处没有?!考虑过你们的外甥的难处没有?”
张鹤龄和张延龄立马跪下。
“殿下……我们兄弟二人,自然……自然也是考虑过的。但就像殿下所说那些营造都是……都是为了自家人啊。”
“真的有吗?”朱厚照惨然一笑,指责则不停,“孤怎么感觉没有呢?明明内阁还没有旨意,两位舅舅一听宫外的传言便慌了,这便也罢了,若要求证,到东宫问就好了,为何要到坤宁宫来劳烦母后?这难道不是要以母后的懿旨来压着孤吗?”
“照儿,”张皇后一听这话不对劲,出声说:“……这可不要多想了,鹤龄和延龄没那么聪明,想不到这一节的。”
“是的,是的。”两位伯爷赶紧点头,“皇后说的正是,我们兄弟二人都是笨人。”
“有没有两位舅舅心中清楚!”朱厚照继续说:“刚刚母后说咱们都是自家人,什么叫自家人?自家人便是要相互体谅难处。母后疼爱两位舅舅,所以儿臣才为此事纠结、犹豫良久。所以……怎么就只有儿臣体谅舅舅们,舅舅们不体谅体谅儿臣呢?”
“一听说自己的好处有了损失,马上就想到要阻止,不想能不能阻止、该不该阻止,对朝廷、百姓有没有好处,对儿臣这个监国的太子有没有好处,只想对你们有没有好处。这叫自家人?!不过就是京里一些传言,就让舅舅们这样在意,就迫不及待的到坤宁宫来,这叫体谅?!”
“母后。”皇太子冲着皇后行礼,“儿臣刚刚失礼了。实在是心中感伤莫名,外臣们逼着儿臣,便也算了。回到后宫之中,和儿臣有亲缘关系的舅舅们也逼着儿臣,儿臣初历国事,万分艰难,心中委屈,难以明诉,这才哭了出来,请母后宽恕!至于两位舅舅,他们这样,儿臣也不知说什么好了!请母后定夺吧!”
皇后听儿子这么说也是难受。
两位伯爷又不是刘健、李东阳那样的聪明人,这种关键时候的奏对哪里能做得妥善完满?所以也只能没条理的讲:“殿下这是哪里的话,在公我们是臣子,在私我们是家里人,怎么会不想着体谅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