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自己正在当皇帝,这皇帝当的舒心不舒心,日子过得幸福不幸福,他自己能不知道吗?
为什么他对自己的家人这样的偏爱,那些大臣讲的桩桩件件的警示案例,情真意切的劝言,他又不是真的不明白。
这其中,多少还是有点想要护住自己的亲人。
因为那些人要的皇帝,根本连家都不需要。甚至思想也不必有,只需要在他们提出意见的时候点头就可以了。那滋味,又有什么好受?
以往没有多想,此刻自己疼爱的孩儿问出这个问题忽然有一点刺痛他的心,
往后,这孩儿也要和自己一样……
然而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弘治也是一个好皇帝,他深知皇帝如果乱作为对于国家、社稷和百姓的危害之重,
他自己甘愿辛苦,是因为他从小看到自己的父亲,看过那个时候朝廷的乱象。但哪怕自己无所谓,可若换到儿子身上,这个好男人,好父亲心中又是千万般的不忍。
朱厚照看到了皇帝眼神之中的一丝幽暗,“父皇……”
皇帝吸了吸鼻子,伸出胳膊把太子搂进了怀里。
“照儿,生在皇家,这是你的命,你不要怪父皇。”
“父皇言重了,儿臣感激父皇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父皇?是父皇给了我今日的一切。荣华富贵皆是出自父皇。”
太子越是讲这样的话,越是懂事明理,
皇帝的心中就越是酸楚难耐,以至于眼眶都有些泛红。
“朕,一生命途多舛,也数次遭遇凶险。没想到,上天竟赐予我这般伶俐聪慧之儿。”
他用拇指、食指捏了捏眼眶中的泪水。
“照儿记住,要好好读,习得这世间的道理,以后成为自己能做主的皇帝。”
朱厚照眨了眨眼睛,“能做主?”
“是,能做主。若自己不能做主,不仅皇室家人性命有危,祖宗江山亦不稳固,甚至黎民百姓也会遭受荼毒。只有做了主,才能替祖宗替父皇,也替你自己守住这江山。”
这是一个皇帝的肺腑之言了。
也是一个父亲的谆谆教导。
或许,也因为有许多事,弘治皇帝自己并不能十分做主、十分满意吧……
大明的政治生态演变,就是逼迫得皇帝没有闪转腾挪的空间。
一切都是圣人之言,一切都是祖宗之法,一切都是僵化的。
譬如于谦守住了北京,往后谁还敢再在危险时刻提南迁?哪怕是皇帝命悬一刻,那也不能逾越这一条。
而类似的条条框框不知还有多少,
这龙椅,叫人坐了都坐不开心。
“父皇,你不要再伤心了。”朱厚照心中亦有几分感触,“儿臣一定谨记父皇今日的话,往后当一个能做主的皇帝!”
“好。”
情绪到了这份上,氛围渲染成了这样,不跟皇帝提点请求似乎也不合适。
“父皇,”太子离开皇帝的怀抱,正儿八经的给跪了下来,“儿臣有一所求,请父皇应允。”
乾清宫的暖阁里,稚龄之童虽然手脚皆短,但动作都很标准,小孩儿的脸颊像蛋白一样吹弹可破。
孩子总是给人一种纯洁之感,再想到其孝顺聪明,皇帝是越看越喜欢。
“地上凉,照儿快起来。”皇帝身形瘦削,胳膊也没啥力气,但拉起孩子还不成问题,他捏了捏儿子的脸,“你与父皇之间不需如此生分,多大的事还需要你跪下求?”
朱厚照心想,你不早说。
“说吧,什么请求?”
“儿臣,想要让杨廷和转任地方父母官。”
“贬出京城?”皇帝没想到是这么正经又这么小的事。
当然了,这对杨廷和是大事,地方官和京官的差距可就大了。
别的不提,地方官见过几次太子,他见过几次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