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奇甘道坚,开封发解试最后一名,堪堪中举。
这个消息,是今夜汴梁城内各大楼宇最热的话题。
甘正刘几,又一次落座樊楼,今日是刘几请客,这大概是刘几第一次做东请甘正,这大概就是世事变化,总有那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事情。
之所以刘几今日要请甘正,是因为甘正终于等来了官缺,过不得多久就要到吏部去报备,走马上任了。
枢密院编修,这个官职,正八品,不要觉得八品很低,其实不那么低,后面还有从八品,还有九品,官里比如什么令使之类,武官里比如狄咏的那个阁门使,这些都是八九品的官职。八品放在地方上,一个小县的知县是有资格的。
宋朝的官,各种时期都不同,经常有改制,元丰改制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次改革,连中门下平章事这种名头都没有了,重新用起了“仆射”这种名头,例如尚仆射,三省就是尚省,中省,门下省,重新用起了尚仆射这种名头,其实就是把宰相的权力再一次集中了起来。
宋朝前期,是把宰相的权力慢慢分化,军事的,财政的,人事调动的,政务处理的,都分化了下来,到得仁宗朝,其实宰相权力就已经分化的差不多了,能称相公的人,一大堆。到得后期,尚仆射甚至一人统领三省六部加枢密院,军政一把抓,又开始了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集中,徽宗朝蔡京就做到了这一点。
但是大致而言,宋朝官在五十来个级别左右,一级一级往上升,一级一级往上熬,几乎没有越级提拔的事情,但也并非真的没有发生过,宋末徽宗时期,有一个叫王黼的,就发生过超晋八级的事情。
武官大概也是四五十个级别,也是一级一级往上升,但是真正的武官,几乎都有一个天花板,五品左右,就是天花板了,几乎再也不可能升上去了,狄青是一个例外。
甘正甘端念的这个枢密院编修,职责大概就是枢密院机关员,专门做一些整理件材料的工作,注意,是整理,不是执笔写,写公的事情,一般还不够资格,抄录的事情是他该做的。可以说是机关员加资料保管员。至于权力,其实也是谈不上的。
不论怎么说,甘正总算是有官职了,还是中央部委这种好衙门。这大概还得益于甘正在新科进士里名次不算低,算是比较靠前的,字功底应该不错。
地方小县的县长,中央部委的员,一个级别,八品。
刘几恭贺了一番甘正,庆祝的酒也喝了不少。
四周都在谈论甘奇发解试最后一名的事情,甘正听得也是开心,开口说道:“伯寿兄,如何?这回你可信我了?”
刘几想了想,答道:“端念可是说的甘道坚之事?倒也不是信不信端念的问题,要说甘道坚考个最后一名,当真是出人意料之事,我倒是真没有想到,许是他考试的时候遇到了什么问题,发挥不佳……”
“哈哈……伯寿兄,看来你还是不信我呀,此番也不知是他走了运道,堪堪上了榜,还是考官念得他的名头,念得他的老师,所以怜悯一番,把他勉为其难录在了榜单之末。有才无才,看这个名次,岂不就已经一目了然了?”甘正是真看了个大热闹,大快人心,这回总算是能证明他对甘奇的看法是无误了,一个街头泼皮,还谈什么才华?
刘几点了点头,答道:“兴许端念以往说的话语在理,诗词之类,终究不是帖经墨义策论,真要答起来,若是碰到不熟的题目内容,考不中也正常,甘道坚名头响亮,若要说他真的胸无点墨,倒也不至于,不过要说他名不副实,却也是可以下个定论的。”
“哈哈……伯寿兄终于是信我几分了,甘道坚,滥竽充数之辈尔,笑煞东京百万人。”甘正心情大好,举杯高呼一语,方才一饮而尽,胸中畅快非常。
旁人谈论甘奇这件事情,都是在相熟之人面前,说说笑笑而已,并不高声去说,却是甘正不同,好似生怕别人听不见一般。
有人听得甘正的高声之语,面色一变,愤慨而起,指着甘正说道:“不知你又是何等才名,安敢在此大言不惭,甘先生此番就算发挥失常,那也是无数人公认的大才之人。你在人后论人长短,可是君子所为?你又有什么才大名?你又有什么高论传世?你又有什么资格在此论甘先生之高低?”
甘正看着这个起身指责他的人,倒也不生气,仿佛在看一个不明是非的傻子,还嘿嘿笑道:“愚者如斯,愚不可及,愚中无匹也。”
甘正是在说那人傻,被甘奇忽悠得洗了脑,傻得不可救药,傻得天下无敌。
刘几听得甘正之言,也是嘿嘿一笑。
却见那人更是怒不可遏,开口斥道:“你你……你算个什么东西?焉能与我家甘先生相比?我家甘先生不及弱冠,名满汴梁,天纵之资。你又算得一个什么东西?”
这是骂人了。
刚才还是一副懒得与你说的甘正,此时面色一变,起身答道:“我乃新科二榜进士出身,第四十六名,新任枢密院编修,他甘奇又算得个什么东西?泼皮无赖之辈,连一府解试也不过堪堪末尾,他与我比起来,又算个什么东西?你受得这般人的蛊惑,在这般人身边学,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还有脸面在众人面前与我争辩,可笑至极。”
“你……你……”怎么你下去呢?进士当面,朝廷命官当面,他一个小小学生,如何面对?当真是为难他了。最后你来你去,脸都憋红了,却只说出:“你竟敢说甘先生是泼皮无赖之辈,你……你当真大言不惭!不知天高地厚。”
“不知天高地厚?”甘正左右看得一圈,带着笑意,又道:“今夜此处,倒也不知是何人不知天高地厚。”
欺负一个小小学生,进士甘正很有快感,似乎把这段时间心中的不爽都发泄出来了,若是甘奇今日也在当场,那就再好不过了,稍稍有一点遗憾。
要说甘奇的学生,也是倒霉,不仅要跑去皇城司救甘奇,又要跑到东华门外请命,甚至还得跟着甘奇上阵打仗,今日又要在楼宇里与人气愤争辩,还争不过别人,当场受辱,当甘奇的学生,受苦受难,真不容易。
却听门外忽然有人大喊:“京华时报,京华时报,今日加印的京华时报,刚刚入城的京华时报,头条章,甘道坚中举,解试末尾,快来买快来看啊,甘道坚解试末尾!”
临时加印的,甘家村里马力全开,只有这个头条是新写的章,其他内容都是临时把以往没有选上的章拿来凑合一下。就这么加印了一些报纸,专供各大楼宇门口,黄昏最后一班城门送进城来。
楼内之人听得喊声,已然有人摸出两个铜板,出门去买。
还有甘正一句笑语:“哈哈……还有自己揭短的?京华时报莫非换了主人不成?”
刘几点头说道:“端念稍坐,我去买一份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