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陆运红带着科室的几个搞交通规划的专业员工,根据县政府那边拿来的撤区并镇资料,再对比着万分之一的全县地形地貌测量图,做十年规划和近三年的实施计划。交通局新买来几大卷工程纸,几张制图板和绘图工具,计算器,开始重新搞十年规划,图纸废了一一沓又一沓。中学时养成的对地理的特殊爱好,他更喜欢象战略家一样,在地图上琢磨来琢磨去,恨不得每样都亲自做,因为对各种地图的痴迷和敏感,他在地图上的纠错能力很强,比例掌控也比别人精准,科室的几个专们设计的职员在地图上出的问题,他往往一下子就看出来。没多久,县域地图,他能一笔画成,并且把各区乡位置和大部分村的位置标注得非常准确,这在局里无人能办到,他的特长把科室的人都给镇住了,不敢因为他不是交通专业的就轻视他。最后规划两易其稿,局里开会审定后,又报县人大审,大致定稿,元旦前夕才忙完,这时,郑彦秋告诉他,她怀上孩子了。
郑彦秋问:“现在生下来呢,还是等过两年才要呢?”
从陆运红本意来说,想过几年再要孩子,也算是响应国家的晚婚晚育计划,总之现在只能生一个。可想到母亲和父亲在老家,早就盼着要看自己结婚生孩子的事,并且曾经的伙伴和同学们,大都已经当父亲,他说:“生吧,都说早生早享福。”
元旦的时候,他和郑彦秋又一块回老家乡下,见了父亲和母亲。
陆运红告诉父母,自己和郑彦秋已经办理结婚手续,并且郑彦秋已经怀上了小孩,母亲打量着郑彦秋,听着,有些意外,也好像并不意外,她说:“怪不得,两个月前我做了个梦,见你和一个女姑娘,站在一树桃花下面,捧着一枝很艳的桃花。哎,现在,你们年青人的事,你们就自己做主吧。”然后她说在岩口监狱的表哥韩斌上周也结婚了,妻子就是他们岩口监狱的,也是没办事,两人回老家一趟,舅舅家只请了两桌客,她也是去舅舅家看看侄儿两口,陆运红想起应该给表哥打个电话祝贺,可没他的电话。算了,以后再说。
父亲听说郑彦秋老家是凤凰区石船乡,就问郑彦秋的父亲的名字,郑彦秋说她伯伯叫郑奎中,陆选南冥思苦想好一阵,说:“你们老家是不是石船乡骑马山的?”
“是啊,伯父,你怎么知道呢?”
“二十多年前,那时是一条大路,没公路的。为乡上转运挑粮的时候,我曾经到过你们那个地方,并且在你们家住过一晚。你父亲肯定记不得我了,他和我差不多大。”
“现在也没通公路。”郑彦秋说。
“哦,看来,你们是有前缘的。”母亲说。
“我俩什么时候去走走,都一家人喽,看他还认不认得我哦。”父亲开心的对母亲说。
最让母亲关注的是郑彦秋怀有孩子,她假装无心其实很担心的说:“也不知道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娘,什么时代了,男的女的都一样。”陆运红忙说。
“是,生男生女都一样,我只是随便说说。”母亲说。
陆运红心里倒还是希望天老爷关照,能生个男孩,满足满足母亲的想法,但此时只能听天由命。
两人离开的时候,母亲从屋里拿出四百元钱,硬要塞给郑彦秋,相当于第一次见儿媳的见面礼。郑彦秋连忙推辞,推了老半天,母亲非要给不可,她只好收下。母亲又要去拿鸡蛋,郑彦秋趁她离开的时候,快速走到她屋里,悄悄将四百元放在她的枕头下面,然后二人拿着母亲装的鸡蛋走了。
随着撤区建镇工作的展开,全县五个区公所全部撤销,所有的公社全部撤销,重新调整行政区划,成立了十个镇,十个乡。老家原来的五河区公所所在地被改成了五河镇,五河乡撤销。这次行政区划的大调整,同时也涉及一大波的领导干部的调整,原来的公社撤销太多,干部安置一时成了大问题,只能到处塞人,同时又有因为骨干领导不多,调剂不及,有好些单位又出现了主要干部空窗期。局里年龄较大,差一年到站的副局长康庄按政策被安排提前退休,给新来的人让路。康副局长退休后,却一时又没再安排人来,局里领导的工作分工临时调整,李昌俊作为常务副局长,又增加负责两个下属部门,其中之一是驾驶技术培训中心,另一个是运输队。与这次撤区并镇工作同时开展的,还有一轮大规模的机构改革,交通局下属的驾驶技术培训中心和运输队、石料厂,所用的工人是合同制工人,准备改成企业,自负盈亏,还有交通局下属的各公路段,属事业编制,但合同制工人太多,大都是领导们的转折亲或退伍安置的。这一次改革搞得除了在人事局有正式编制的人而外,其它的劳动局安排的和交通局自己安排的人可谓人人自危,以后找多少吃多少,与局里断奶。三个企业的单位职工们除了石料厂,运输队和驾驶技术培训中心前两个月还能勉强领到工资,其它的待遇,补助就几乎全部没有了,职工们在忿忿不平中,勉强忍着。第三个月,第四个月,连工资都发不全,他们再忍不住,不约而同的跑到局里坐起,哭的哭,闹的闹,有的说多年来为党和人民事业作出的贡献,现在老了被一脚踢开,有的说自己身上有病,如今药费钱都没有,要死都死在局里;有的拿出以前获得过的优秀证,劳动奖章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诉说,总之要求恢复以前的一切待遇。因为待遇说到底是钱,职工们由此及彼的扯出各自单位以前的财务问题,送礼问题,而这些事,直接或间接的就涉及到局里不少领导干部,于是群情汹汹,有的闹着要去县政府上访,事情会迅速搞得不可收拾。虽然新来不久的局长与这些事关系不大,可以走得拢站得开,但单位整体形象如果毁在他手里,给上面领导的印象不好,加之职工们不少又是内部干部的亲戚,把内部人员得罪太多工作也不好开展,他只好和两位副局长一起,对职工们来个边哄也边诉苦,说局里也困难,先同意财务上先“借”点钱给他们几单位,把基本工资应付起,至于其它补助什么的,当然没有了。然后又给他们讲一大通政策趋势,三个单位的职工们哭闹了几场,也只好作罢,只要能暂时领到以往工资表上的正工资,就已经算脱离苦海,大家勉强接受这种改革趋势,暂时各自回去,打理自己的公司。这一下,这些人自觉的加强监督内部收支情况,主人翁意识表现出来了。
至于交通局下面的公路段,局里也开始只保基本工资,其它的补助津贴由他们在每年局里的分配养护经费中自行安排。他们的情况比三个企业要好些,因为这些还是人事局的事业编制,至少基本工资不成问题,每年每段的养护经费也大致能支撑他们的补助津贴,因此暂时感受不到改革带来的强震。只是袁旭看着这个苗头,开始担心,他担心以后再改革,上面难免再对这板块动手,如果来个企业化管理的话,也难保全。能早点想法子离开才好,免得临时抱佛脚无处可抱。他找到陆运红,看他能不能帮上忙,陆运红当然帮不了这个忙,袁旭的意思,希望能通过他与李昌俊的关系,给李昌俊说说,调换个工作。陆运红觉得有些为难,但想应该尽力而为的帮来看,于是他找到李昌俊,把袁旭的意思说了。李昌俊说,这事他也不好作主,但看在是陆运红来找的话,他还是愿意帮他的朋友,和局长商量一下,等些时候再说。陆运红忙把这个意思转告给袁旭,袁旭听了,估计是不是要钱的意思,第二天,回去拿一千元来到陆运红家里,要他帮送给李昌俊。陆运红看着钱,对他说:“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李局长肯定不会收你的,这个你应该是知道。只是别人要不要收,不好说。如果别人要收,我就帮不了你,只有你自己去送。”
他还是先把袁旭的一千元收下,然后晚上去了李昌俊的家里,把袁旭给的钱拿出来,李昌俊看着,说:“如果是你想换自己的工作,送给我,我还想收下,让你适应这种形式,你朋友的就算了吧。”
陆运红明白他的意思,自己刚刚才当上代科长转正才不到三个月,王进才倒是巴不得自己走。自己板凳还没坐热,不能着急地换也不可能换。李昌俊说,他马上要调动,不在交通局了,陆运红心里一紧,问:“你调到哪里,李哥?”
“国土局,任局长。”
“那行啊。可是你离去,我在这里怕难适应了。”他已经在心理上接受了对李昌俊的给他制造的安全感。李昌俊告诉他,倒不必担心,好好干就是,这里的领导同事们,都是买他帐的,不可能为难他。两人聊了会儿,末了,李昌俊说:“这么办,你朋友的事,让他调到你科室吧,你回去先打个报告到办公室,申请借调袁旭到你们科室,理由你回去慢慢想,要合适,我再找局长说说。钱的事,你让他事后自己找机会给局长,如果人家收,也是本份,给就是,不收就算了,多说几句感谢话就行。因为卢局长其人,我也不是太了解。”
陆运红把钱给带回去,还给袁旭,袁旭谢过,两人嘀咕一阵,构思了个借调报告,理由是规建管理科缺少在基层一线工作过的有丰富经验的化层次较高的员工,要充实力量云云,这些理由总之都是面上的,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报告打上去了。
第二个月初,局里为李昌俊开了欢送会后,他正式去了国土局,随即袁旭调入规建管理科,陆运红把他安排成自己的助手,和自己同一张办公桌。事后,袁旭告诉他,他私下里给卢局长送了一千五百元,他还是收下了。其实只有收下了他心里才踏实,因为这样的话,在规建管理科基本不会被退回去,未来和工资待遇完全稳定了。不久,基层公路段有其它几个员工也通过关系调到局里其它科室工作,只等几个老员工退休,他们就按顺序名正言顺进来。局里新调来的副局长,叫吴增承,是原来舒岩区公所的党委副记,四十多岁,接替李昌俊分管的工作。她对交通这方面的工作还很陌生,在全局职工大会上,卢局长把他作了介绍;大概是区乡来的,对局级机关还有些不适应,他谦虚甚至有些怯生生的表示服从党组织的安排,是小学生,来向大家学习的,请大家支持他的工作,然后,一切工作开始正常开展。
局里三个彻底企业化的下级单位中,只有石料厂没有生存之虞。石料厂由已退休的邹科长的堂弟邹刚、王进才的表弟汪富华在里面负责,两人关系又很僵,十三名职工,他们没主动找局里的麻烦,因为到处都有修建工程,石料很畅销。改革之后,他们的石料厂除了在向社会销售,局里工程还得优先用他们生产的。有传言他们的日子比局里的职工们过得还好,只是都不动声色的,在闷着发财。偶尔他们的员工也假装在领导们面前哭穷,陪着运输队和培训中心两个兄弟单位向局里诉苦,让人误以为他们也很老火。局里领导们的眼睛当然是雪亮的,只要他们一来诉苦,马上说查查他们的帐,他们就不再吭声了。不仅领导们不给他们石料厂补助钱,而且还开始想法子往其中塞亲戚朋友。
不久,局里接到有人举报,邹科长的堂弟邹刚贪污销售款一千元,局里纪检组会马上同组织财务人员去查,简单查查,果然属实,而实际数字据说远不止,既然举报人只说了一千,本着内部处理大事化小的原则,纪检组就只认一千,让邹科长的表弟退赃,并写了检查,同时中止了会计工作,成为一般员工。邹刚气不打一处,他虽然高度怀疑是王科长的表弟下的手,可一时不敢贸然还手,害怕事情闹大,再被全面查查,那就麻烦了,因为自己的数字远远不止一千。既然上面放了一马,就只好忍气吞声。他并没有离职,还在石料厂,主要是石料厂待遇确实不错,做一般员工也挺好。
其实此事好像与王科长的表弟无关,他完全没必要为此与对方撕破脸,因为互相都抓有对方的把柄,都恪守着已形成默契,事情应该是外人所为,知道他们二人的积怨而从中插手,挑起其内部矛盾的。果然,事情结束后不久,又有封匿名检举送到局纪检室,检举汪富华贪污一千二百元。其实这些东西,纪检组上次查他帐的时候,就已看到了,只是假装不晓得而已,既然这次又有人检举,当然又查,很快又认定了一千五百元。接下来,这个石料厂的厂长,王科长的表弟汪富华也被下,成为一般员工,他纯属被误伤,两人都中了局,只是互不知道,而且仇恨更加深了。局里讨论过后,重新安排两个人担任厂长和管财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