绞痛感从胸口抽离,空气重新涌入胸腔。
意识渐渐清晰,是了,虽然面对的是同一个人,却不是同一个地方,同一件事。
“没事,大概昨晚没睡好,有点头痛。”深吸口气,乔果在屠念彬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不知是上辈子的记忆太过深刻,还是屠念彬的眼神真的很犀利,让乔果本能地颤抖。冰冷的双手反复交握,背脊挺得笔直,也没能克制住浑身的颤意。
别怕,他现在不是法官,这是他家里,只是应聘保姆的面试而已。
“喝杯水。”区雅丽去而复返,把茶杯塞进乔果手里。
龙井已经沉入杯底,袅袅的香气淡得无法捕捉。
杯子的余温,也无法温暖乔果的手。
屠念彬拧眉,他自然发现了乔果的不对劲,比柳婷更加紧张。一点也不像童玉芬说的那样镇定。
不由看了眼她的脚,白色的鞋子,正是时下最受女性喜爱的款式。
他的眉又拧紧了些,“你为什么要当保姆?”
汗毛根根竖起,乔果的背挺得更直,强迫自己直视对方的眼睛,“纠正一下,我想做的不是保姆,是家政服务。”
很好,声音没有发抖。
基本的礼貌都没有,这样的孩子能当保姆?屠念彬对自家老婆的眼光很是怀疑,但还是顺着乔果话重复问了遍:“家政服务?”
乔果再次将家政服务和保姆的区别解释了一遍,“我希望家政服务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工作,哪怕比不上老师或者……”说到这,她认真看了眼对方,“法官。但家政服务同样靠个人的劳动和智慧为别人解决困难,提供帮助。应该受到尊敬。”
对面小姑娘笔直的背,微抬的下巴,无一不说明她的傲气和,固执。
屠念彬扯了个似有似无的笑容,不过是个称呼而已,本质还不是一样,年轻人真要面子。
紧盯他微表情的乔果立即感觉到被轻视和冒犯,憋屈了几十年的火气忽然爆发:“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这种待业青年,觉得我们不学无术,浪费国家粮食,影响社会安定团结。所以我的想法在你看来很可笑。”
时光飞速倒流,法庭上,乔辉梗着脖子为自己据理力争:“我是没单位,但我有工作!我靠自己的劳动换取金钱,养活自己和家人,没偷没抢没骗,凭什么不算是正经工作!”
高高的审判席上,法官锐利的目光带着鄙夷,“你们这些擅自返城的知青,没有单位,游手好闲,靠倒买倒卖赚取差价。损害了国家的安定团结和人民群众的利益,严重破坏正常经济秩序和社会安定团结的治安环境。”
那时候,他义正辞严,声音振聋发聩。
可经历了时代的变迁,感受了经济的飞速发展,如今的乔果只觉得那些话可笑无比。直视屠法官,乔的不再掩饰讥讽:“那是因为你的思维和眼界的太局限,才会看不起我们这些待业青年,看不起回城知青,看不起生活在低层的穷苦人民。”
屠念彬的笑容无法维持,有些吃惊,这孩子反应未必太过激了些,他什么时候看不起他们了?被人平白无故扣了个帽子,屠念彬再好的修养也有些不高兴,“小乔,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呵!从我进来到现在,你不止一次看了我的鞋子。怎么,是不是觉得我这种没工作的人就不配穿这种好鞋子?”乔果已经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了,她的嘴似乎有了意识,脱离大脑掌控,放飞自我,仿佛这样就能把上一世的法官打败。
没想到小姑娘如此敏锐,屠念彬干脆明说:“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小柳说这鞋是,你姐姐的。我有点好奇而已。”柳婷原话是“偷她姐姐的”,可屠念彬知道要是这么说,对面的小姑娘的刺估计就收不回去了。
乔果刷地站起来,声音都高了八度,“这鞋是我的,我自己的,不是我姐姐的,更不是我偷的。”
“偏听偏信,没有证据,仅靠推测就认定我是小偷。难道法官就是这样断案的?”
“柳婷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证据呢?别说人证就是证据!她亲眼看到了?不过就是她的猜测!猜测能当证据?!”
法庭上,乔辉面容扭曲作最后的挣扎,“就凭他们说几句就说我耍流氓?他们就是串通一气陷害我。我还说他们是杀人犯呢,你怎么不抓他们!”
法官克制着厌恶的心情,无比庄严地警告:“被告,请注意你的态度和言辞。坦白从宽,不要妄图用狡辩掩盖罪行。”
此时,乔果终于体会到庭审中,哥哥苍白无力的辩解和徒劳的抗争后,迎接他的,只有绝望。
“真好笑,靠猜测给人定罪,谁给你的权力?国家还是法律?你这种目光狭隘,思想落后,偏听偏信的人,根本不配当法官!你这种人做出的判决,就是践踏法律!草菅人命!”
吼完,转身,开门,离开。
门口,柳婷兴灾乐祸的表情来不及收起,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柳婷捂着脸,被乔果的气势镇住。这是第三次挨乔果的巴掌
,却是头一次见她如此凶狠。她确切地感受到一股杀意,只要她还手,乔果就敢打死她。
后退一步,见屠念彬和区雅丽都过来了,一屁股坐倒在地,捂着脸,“阿阿果,你,你怎么啦?为什么打我?”
回答她的,是乔果昂首阔步的背影。
她是怎么离开屠家的,离开小区的,乔果并不清楚。
本能地走啊走,听不见声音,看不清景物。
眼前的画面纷繁杂乱,一会是庄严肃穆的法庭,一会是阳光明媚的卧室,一会是哥哥绝望无助的嘶吼,一会是花团锦簇的床单,一会是法官冷硬无情的宣判,一会是妈妈磕头哀求,一会是香气扑鼻的龙井……
就在乔果浑浑噩噩时,施阳却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