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晞没有任何情绪。
她耐心地听完陈家娴激烈的指责,很冷静地告诉年轻女生:“但我们在做生意。化地产缺乏资金路径,所以我们才争取大商家;为了引进大商家,我们鼓励在城市生活方式和消费习惯上细分市场;为了项目调性,我们侧重于化形式。最终,可以形成平衡。”
陈家娴说:“只要有钱,就可以自由消费化?化是精品吗?化属于谁?长乐坊展示的是谁的集体记忆?而你——你站在哪一边?你的实际举措,又在保护谁的利益?”
关晞沉默。
商业社会,商业行为,是非曲直,黑的白的统统搅成一团混沌的灰,谁能简单地分清?
是她自己主动放下身段、把手弄脏,学着做生意。她一直很笃定。可生平第一次,面对愤怒的年轻女生,她却有些恍惚。
她竟然哑口无言。
于是陈家娴追问:“你愤怒吗?”
关晞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
在每秒钟都在产生效益或亏损的卓秀集团,半分钟能够影响很多事情。
半分钟后,关晞很平淡地说:“这不重要。我们要实现的目标才重要。我的核心目标是把长乐坊这个化产业落成,同时兼顾原住民的生活。而你——你现在来做招商,是为了让原住民过上更好的生活,或者更激进些,你希望增强原住民对西关的话语权。但这是你的核心目标。不是我的。”
陈家娴说:“是,我们终将分道扬镳。”
关晞纠正她:“是求同存异,和而不同。毕竟我们有一部分是一致的:我们都希望居民在城市更新中活得更好。”
陈家娴说:“是吗?我们明明不一样。你们这些知识分子最喜欢柔和婉转、回避区别。你们总是在寻求平衡,你们总是在各方挤压中找到一条狭窄的小路。你们永远在妥协。你们已经被精英教育驯化了,不是吗?”
关晞沉默片刻,说:“问题不解决也能活。”
陈家娴只是摇头。她冷笑着,尖锐道:“你好虚伪。你口口声声说化属于人,但你根本不相信原住民经济。你本质上还把希望寄托在一小撮精英身上。”
关晞永远平静的面孔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短促地吸了口气。
她注视着陈家娴。
这个曾经懦弱沉默的小女孩,如今已经不再畏惧冲突。她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发亮,好像夺目烧的烟花棒。哪怕很快就会烧光自己,也要不管不顾地明亮刺眼。
于是关晞问:“那你要什么。”
愤怒之下,陈家娴脱口而出:“我要证明你是错的。我要彻底砸碎你们这套资本与精英的逻辑。你去在挤压中找到拿一条窄窄的小路吧,在别人的逻辑里求生,你注定失败——而我,我要砸烂行业的老传统老规矩,重开一局。”
她转头离开。推开门的那一瞬间,陈家娴回头看着关晞。
关晞也在沉默地注视着她。
“关晞,再见。”陈家娴说,“我们总要说再见的。”
……
陈家娴回到工位上,用力脱掉身上的名牌西装,重重摔在椅背上。
她根本不需要什么铠甲。
是地产行业错了,是卓秀错了。这套追逐利益的制度,这套炒楼卖地的游戏,这些人情世故的规则,完全大错特错。土地原本不该承载那么多欲念,因为土地是中国人的母亲。
她抓起水杯,灌下一杯冰水。刚喘了口气,周亦行臭着脸走过来,把一张纸拍在她的头上。
宋卓的简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