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世间所有之物,我都能剪得,就连别人的灵魂……也能剪得。” 穷困潦倒的年轻人听见声音,却是来自那把传家之剪。 它在烈火中,百焚不毁。 “我虽不能帮你封侯拜相,却能让你摆脱现在的困境。” 簇簇跃升的火焰很快就要把这间破败的茅草屋吞没了。 他已经一无所有了。 只剩下一点家传的手艺。 可笑的是,他剪出来的剪纸像是个美丽的木头,僵硬而无趣的,无人欣赏。 他总是自诩自己为天才,可实际上他平庸极了,连自己的生活都维持不下去。 “与我结契。” 炽热的火焰中,他听到魅惑而曼丽的声音,一个浑身赤裸的妙龄少女从火焰中走出来,白嫩的脚踝轻轻擦过年轻人的小腿,帮他扑灭攀到他裤腿上的火苗。 “我能帮你成为全天下最好的剪纸师,出入宫廷,光耀门楣,完成你父母的遗愿。”她的表情纯洁而美好,不似妖,却似仙。 她冰凉的手抚摸上他脏兮兮的脸庞,一双眼深情无比,琥珀色的瞳仁中倒映着颓唐的他。 他笑了,眼眶里的泪水流进火焰里,无济于事。 忽然他跟疯了一样拾起那把剪刀,拼了命跳了出去。 “此后,你我相依为命。” 他不顾滚烫的剪刀烧穿了他左手的皮肤,没有痛觉一般地从怀里掏出一把厚厚的粗线红绳。 这是母亲还在世时留给他的唯一遗产。 手指上的皮肤被烫得起了硕大的水泡,渗出血水,沾湿了红绳,也落到剪刀上而后流入泥土。 他小心翼翼地将刀柄缠绕好。 赤裸的少女惊诧地看着自己身上慢慢多出来的一件红色衣裳。 她一次穿上了衣裳,温暖的感觉包裹着她。 是束缚,也是保护。 【今与尔结契,交命于天,换血于地,抚顶为证,永世不悔。】 一道极浅的红丝缠绕在两人手间,转瞬水一般隐没入血肉中看不见了。 …… “你是说东村王家那两个人精神好的差不多了?”李善音正忙着把一块亲手雕刻好的牌匾挂上去。 善缘药坊。 几个字笔触利落而不失细腻,大气中藏着一点娟秀的规整。 如今,她也算是能靠自己在秋水镇立足了。 旁边来帮忙的阿辉接话道:“我昨天去东村送货的时候看见他们两口子虽然精神还是蔫蔫的,但是至少王二狗不再拿着他媳妇的桂花油天天梳头玩了。我瞧着他们俩老实了不少。”阿辉讥笑一声,然后把手里的红绸递上去。 鲜艳的红绸挂在牌匾上,随风飘动,洋溢着一片喜悦的氛围。 “只是……”阿辉扶稳了梯子,朝堂世宁那处看了看,担忧道:“我瞧着秋水镇上其他药坊掌柜似乎……”他斟酌着言辞。 李善音直接替他说了出来,“他们一个个都跟见了仇人一样躲着我呢。”她了然地接过阿辉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不在意地笑道:“不过管他们怎么看我呢?我如今又不做他们的生意了。” 这些日子她留心着堂世宁的一举一动,许是因为牛二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他们一时怕牵连上关系,便没有再贸然出手。 但是她也明白树欲静而风不止,她的善缘坊也会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以后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她和阿辉闲叙了几句,便送了他离开。 冷清下来的药坊里,李善音独自把运过来的药材都分类摆好。 忙活了大半天才把所有事情做完,她揉了揉酸痛的手臂,奇怪着回家里搬东西的黎疾怎么还没回来。 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李善音心里开始不安地打起鼓来,手间的动作也放慢了许多,踮起脚尖朝外面观望着。 天色渐昏,暖意渐渐退却,一层冰霜似的风拂过脸颊。 不行,她得去看看。 李善音再也坐不住,锁上了药坊的大门,提裙朝望泽山走去。 山间枯败依旧,只是鸟兽比之前多了许多,一大片乌鸦成群结队地从上空飞过,密密麻麻地织成一张黑色的网,遮掩了本就不明亮的深蓝色天空。过处留下凄凉的叫声回荡在空谷,缠绕在山壁上的枯藤随之轻荡。 李善音一时无言。 她还从没在望泽山这见过这么多乌鸦。 越过一座并

不高大的山岭,李善音隐隐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少年颈间的白色毛领和他的黑衣衬出鲜明的反差,极好辨认。 黎疾! 李善音松了口气,紧绷着的双肩松懈下来。 只是奇怪—— 他身边怎么围绕着这么多的小孩? 五个人手拉着手把他围在中间。 他什么时候小孩缘这么好了? 李善音回想起黎疾在外人前冷淡的脸庞,霎时察觉出几分诡异的味道。 她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正思虑间,她看见黎疾动了动,那几个孩子也跟着动了动,继续让他处在这个圆圈的中间,不肯放他离开。 五个孩子各站在一角,她从高处向下望去下意识地觉得这形状像一道阵法,而那几个孩子就是守阵之人。 李善音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吓了一跳,她怎么会生出这种念头来? 她心一沉,想要快些过去。 但这时一直抱臂不语的少年忽地放下手臂。 在这里,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感受到他周身溢出的一股杀意,带着决绝的冷风刀刃一般地划过了四周。 不要!!! 李善音蓦地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向前跑去。 那风刃竟然刺向了……那几个孩子?! 几个孩子身上穿着清一色的淡红色单衣,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样子,步伐迈得小小的,被风一吹就摇晃一下,看起来十分可怜。 可是风刃无情,不管他们脆弱与否,‘唰’地割过他们瘦弱干瘪的身体。 他们的身体被生生切断了。 黎疾……杀了他们? ‘扑通’ 李善音腿一软,被路上的石头绊了一下便扑倒在地上,双唇颤抖,甚至不敢再去看那即将是鲜血喷洒的场面。 只听得远处,少年清冷无情的声音缓缓传来,带着凛冽的挑衅之意: “阁下只有这点本事吗?” 他黑眸涌出一点暴虐,身体里潜伏的兽性叫嚣着,一点点嗜血弥漫在他心间。 母亲最讨厌的样子。 黎疾满不在乎地笑笑,只是眸色深处蕴藏着一抹化不开的痛意。 有人在他背后偷窥。 不自量力。 黎疾头也不回地冷笑一声,将手中未竟的风刃向背后袭去。 他不急不慢地回过身,眼中的戾气还没消散,却在看到山坡上蜷缩着的穿亮黄色冬衣的少女时变换了神色。 黎疾瞳孔震动,不可置信地看向风刃飞去的方向。 怎么会是……? ‘砰’ 李善音只觉得一阵猛烈的风朝她袭来,叫她睁不开眼睛,一股熟悉之感漫上心头。 这风和黎疾破结界那次好生相像。 只是来不及多想,风刃就已经到了她身前。然后和什么东西发生了猛烈的撞击,而后抵消了。 李善音察觉到眼前笼罩了一道阴影,遮住了本就不太明亮的黄昏日色。 她抬起头,少年隐忍着的脸庞倒映进她眼中。 ‘噗’地一声—— 少年错开视线,吐了一口鲜血,止不住地咳了几声,半伏在地上轻喘。发上的红绳随他动作垂到地面,怜惜地擦过他的脸侧。 艳红的鲜血涂染了他的双唇,似一抹绯红的胭脂。 “黎疾!” 李善音惊呼出声,霎时把刚才所见抛到脑后,半支起身子扶住了黎疾。 不想还喘着粗气的少年没有第一时间去管自己,而是用力地反握住她的手臂,认真地看向她。 “姐姐没事吧?”他眸色闪了闪,像天上落下的两颗星。 人类和妖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生物。 妖者长生,百年为基,千年为修,可是人类生老病死,弹指一瞬便消逝在数不尽的光阴长河中。 人类是脆弱的。 黎疾很明白这一点。 他顾不上自己刚挡了风刃的身体,长睫微微抖动,一些无措的颤抖在他指尖泄露出去。 “我没事。”李善音晃了晃发愣的脑袋,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她昏昏涨涨的,到现在都没太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才…… 她视线几乎不受控制地朝山坡下看去。 <

> 预想中鲜血碎肉满地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在她眼中。 那里只躺着几个纸片似的身体,被整齐地截成了一半,被风吹着飘到了一处再停下。 那根本不是人! “黎疾,你……”李善音搀扶着黎疾起来,担忧地看向他。甚至忘记了去掏腰间的手帕,直接伸手去擦他唇边的鲜血。 鲜血脏污了本明快的亮黄色冬衣,成为一抹显眼的异色。 黎疾眸光轻闪,“我没事。”他伸手抓住李善音的手腕,不想见她的衣袖沾染上妖的兽血。 从前便是他颈间的热血溅在了她的指尖,害她真身染血,破了圣洁之身,被罚转世为人。 人者,爱恨嗔痴、生老病死,每一样都是莫大的惩罚。 “究竟是怎么回事?”李善音见他虽吐出一口鲜血但是并无其他不适才稍稍放下心来,迫不及待地问道:“那几个孩子是?” “他们都是纸人。” “纸人?可我明明见到他们围着你……” 黎疾摇摇头,示意听他解释,他神色平静下来,语气冷峻道:“那是一种叫做剪魂术的妖法。凡是精通此术之人,剪出来的东西都会被赋予灵魂。纸人、纸老虎……甚至是纸灵魂,都可以由死物转为活物。” 李善音心中一惊,“竟有如此诡异的妖术。” 黎疾一顿,双唇微启,却没有再说什么。 毕竟自妖祸之后,人间便少见妖者,所以就连剪魂术这类妖法也不被人识得。 “等等,”李善音忽地想到什么,抬眼看向黎疾,“剪魂?那王二狗他每夜梳头的举动……” 不会就是因为被剪魂附体吧? 二人不必言明便知道对方的意思。 “不仅如此,”黎疾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也许苏皓问的死而复生——也是此术。” 山外,一片枯叶从半空缓缓飘落了下来,腐朽的味道弥散。 他见到眼前两人的身影,低低笑了起来。 阴森刺骨,招来一片乌鸦盘旋在半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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