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了?” 李善音终于听到门扉晃动的声音,抬起头。 少年手里提着两只野鸡,怀里抱着一只灰色的野兔。 还都活着。 “它们在你怀里怎么这么听话?”李善音放下手里的针线,揉了揉因困意而有些迷蒙的双眼,好奇问道。 只见无论是黎疾手里的野鸡还是怀里的野兔都乖极了,跟僵睡了过去似的安宁平稳。 “唔,大抵是它们喜欢我吧。”少年恶趣味地提起兔子的耳朵,“姐姐你看。”然后把兔子的正面转到李善音面前去。 邀功似的。 这回李善音才看清这兔子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像是故作可爱,倒像是怕极了,连颤抖都抖不出来了。 视线向下,果然那两只野鸡也是如此,就差闭上眼睛等着上西天了。 “额……那就先放到后院养起来?”李善音有点不知道怎么处理它们。 “好啊。”少年把兔子往上一抛,然后接回怀里。 “可是我们没有笼子装……” “无妨,它们不会跑的。”少年胸有成竹道:“是吧?”他眯起眼睛笑着,这回是冲着怀里的兔子说得。 兔子:不敢动,根本不敢动。 野鸡:呜呜呜,我就是来望泽山想跟着大妖喝点肉汤而已,这家伙好可怕。 “好吧。”李善音迟疑着应下了。 “等等——” 就在黎疾转身准备去安置这几只小动物,李善音忽然出声叫住了他。 “这是什么?” 只见少年脊背上沾着一块小小的蓝色羽毛,像是某种鸟类靠近心口处的绒毛。 李善音伸手捻了下来,可是就在羽毛和少年的黑衣分离的一刻,一根极细的丝线顺着羽毛缠绕到了李善音手腕上,闪发出了一瞬间的红光,然后水一样地融进了李善音的手腕,消失不见了。 “……” “怎么了?”黎疾转过身,见李善音盯着她自己的手腕不语。 少女圆润的指尖捏着一枚蓝色的孔雀羽毛,在烛火下映出柔软的线条。 黎疾想起了那只一副‘死’也要保护自己羽毛的孔雀妖。 “不小心沾到的吧。”他轻描淡写。 院外,黑咕隆咚的夜色里,一只全身上下最漂亮的羽毛都被拔得干干净净的孔雀妖在寒风里被气得瑟瑟发抖。 他的羽毛!!! 此仇不报非君子! 孔雀妖两只翅膀插在肚子两边,来回在院子外头踱步。 ‘吱呀’ 门开了,少年走了出来。 ‘嗖’ 孔雀妖飞一般地躲回了石头后。 黎疾:……似乎这还是可再生资源。 少年冷淡的目光落在院落外的一块石头上,在心里默默算计道。 …… “你听说了吗?东村王家那两人疯了。” “怎么了怎么了?” “据说是前几天晚上撞着鬼了,两个人都被吓昏了过去,被隔壁刘家的人发现了后抬进屋子里去了,才没被冻死。但是现在两人都疯疯癫癫的,王家嫂子胆子大些,倒还好,只是时常昏睡又被噩梦惊醒,而王二狗就更惨了,他啊——” “每天都守在他媳妇的梳妆镜前边像个女人似的梳头发呢!” “啊?他这是被东西给附体了吧?还是说他们作恶多端被老天给收了啊?” “谁叫他们前些日子那么欺负人家善音娘子一个孤女,瞧瞧都给人家名声祸祸成什么样子了?” “要我说还是赶快找个捉妖师、捉鬼师的来看一看吧。” “谁说不是啊。” 李善音刚好卖完了最后一盒焕颜霜,数了数赚到的碎银子和铜板,刚好二十五两银子,足够她盘下一个铺子开药坊了。 只是王家? 她把银子小心翼翼地收回自己的口袋里,留意着身边商贩的闲聊。 这几天因为王家两人‘撞鬼’失心疯了,周围对她的议论反倒少了很多。 也许是怕和王家二人一样招了报应,之前对她指指点点的人都没敢再说些什么了,生怕一不小心也落得和王家一样的下场。 没想到这‘鬼’来得还真是时候。 李善音无奈笑笑。 她收拾好东西,抬眼朝着剪一的剪纸摊子望去,那里已经数天没有人来
过了。 李善音有些担心,剪一年纪已经很大了,在秋水镇也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亲戚,要是发生了意外恐怕都找不到人帮衬一下。 “善音姑娘。” 就在李善音想得入神时,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声音有些熟悉。 她回过头,那笑着同她说话的人竟然就是她刚刚念叨的剪一。 今天的剪一看起来精神很好,穿了一身很新的红色棉袄,下面配了一条黑色的绸裤。他面色红润,嘴角扬成一个非常喜悦的弧度。 “我见您这几天没来镇上卖剪纸,正担心您呢。”李善音放下心,提起自己的空箱子。 剪一摆摆手,示意她不用担心,然后把怀里抱着的红袋子送给李善音,“我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也送你些糖果,沾沾喜气,把前些日子王家那些晦气都冲跑。”他语气里掩藏不住的笑意。 “什么喜事?”李善音颠了颠红袋子,里面是满满的一袋子糖果,看起来也不便宜。 剪一表情静止了一瞬,然后又恢复成刚才笑呵呵的样子,“是我老伴得上天垂怜,生的病总算是好了,这可是大喜事啊。” 李善音闻言松了一口气,暗道自己刚才的奇怪感觉是多想。 天色渐晚,路上的行人也少了许多,剩下的三三两两都不紧不慢地闲逛着,懒散的闲聊呓语从街边传来。 李善音得赶在天黑前回去,便准备辞了剪一。 “那您什么时候再出来卖剪纸呀?”她随口问了句。 “不卖了。”不想,剪一淡淡地摇了摇头,平复下笑意的脸上是舒展的细密皱纹,彰显着他的衰老。 “啊?”已经走开了一小段路的李善音愣住,她回过头,不解道:“怎么好好地就不卖了?您的手艺那么好……” 岂料剪一平静地笑了一下,同先前的满脸春风不同,他这回的笑明显带上了老人家的那种迟暮之感,有些白日将尽难以挽回的苍凉。 他打断李善音的话,“剪不出来了,再也剪不出来那样有灵魂的剪纸了。”他眼皮肌肉已经十分松弛,每一下眨眼都使得整张眼皮完全耷拉下来,覆在眼珠上。 “善音姑娘,”他重新起一个灿烂的微笑来,“回去路上小心些,我这也要回家了,老伴还在家里等着我吃饭呢。”说完,转身朝东村的方向走去了。他虽年迈腿脚不甚利索,但是归心似箭,仍走得飞快。 李善音望着他的背影默默无言,她背牢自己肩上的箱子,也转身随已经渐渐稀疏的人群踏上了归家的路。 有了之前遇袭的经验,李善音不敢再一个人走夜路,身上也都带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做防护,而且—— 她抬起头。 在秋水镇与望泽山交界的小路上,日头余晖与山间暗色的交界之处,笔直地站着一个少年。 黑衣白领,发上的红绳随微风轻荡。 这几日黎疾总是雷打不动地在这里等她。 有时是用去山上打猎的借口,有时又说自己一个人在家闲得无聊,还有时是说黄弟想念李善音得厉害…… 总之他一直站在那里,好像从未远去。 李善音心下一暖,加快了脚步。 前方有人在等着她。 除了师傅之外,她还从没有因为一个人而使自己的心从飞旋着的无垠空中落到了实地,她期盼着一切都是巧合,期盼着这来之不易的羁绊没有半分欺骗。 而非像那个人一样用一张虚假的面具把她耍得团团转。 “黎疾。” 她呼唤他的名字。 他双眼也霎时亮了起来,好像点了一簇火苗般鲜活热烈。 “姐姐今天的生意如何?”他自然地接过箱子。 “还和之前一样,不一会东西就售卖一空了。我想过几天我们就可以来秋水镇上看看铺子,然后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医药坊了。”到时那些被村民们所浪费的奇珍异草也统统能经由她的医药坊入药售卖,既发挥了它们的作用,又能使村民们用上更便宜有效的药材,两全其美。 李善音构建着自己对未来的畅想,黎疾在一旁听着时不时提出一些要求。 比如,“药坊里的桌最好再高一点。” 黎疾皱眉回想着家里那个低矮的写字桌,觉得有机会一定要把它换掉。 “那你最近有没有好好练字?”李善音顺势问他。 “当然!”黎疾几乎不加思索地回答。 也许假以时日,他的字能以假乱真也说不定。
“好。”李善音听他回答地这么干脆,眼角眉梢染上几分笑意,“对了,我这有糖果。”她在绣着大红鸳鸯的袋子里掏出一把糖果来。 一点点甜香弥漫在她鼻间,她把手朝黎疾递了递,“给。”然后自顾自地低下头去看袋子里具体都是些什么糖果。 嗯? 手上的糖果迟迟没有人接过去。 李善音停下脚步,心生疑惑,“怎么了?” 少年停在原地,表情微凝,眉间漫上一股莫名,他迟疑着开口: “姐姐这糖果从何而来?” 怎么沾染着一股那鬼新娘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