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醒来的第一感觉便是渴。 兴许是躺在炉火正旺的房间久了,她喉咙干得冒烟,只盼着唇边有一缕甘露降下。 李善音慢慢睁开眼,熟悉的青色纱帐朦朦胧胧地掩住斜斜照进来的灿灿日光,柔和成一片月色似的莹白。身上厚重的被子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便下意识推了推,推出一条狭窄的缝隙供外面清新的空气流通进来。 她顺着本能砸了砸干涩的双唇,不想却回味到一股甜甜的橘子香。 这时候哪来的橘子? 李善音怀疑自己渴到出现幻觉了。 可是视线略略一转,彻夜未熄的炉子上零散地落着些已经干巴变硬的橘子皮,边缘凝固成锋利的样子,薄薄的一片。 再一转,是依偎在炉火旁小憩的少年。 李善音透过纱帐看到少年的红绳竟然散开了,就握在他白皙的手间,墨发顺着他肩侧下落,垂到半空,在一点风也没有室内安静地如同少年美好而清隽的睡颜。 也许是这层纱的缘故,也许是少年睡着了的缘故……总之李善音隐隐约约瞧见他嘴角的一抹浅浅的弧度,消融了平日脸上的冷漠桀骜与几分难以琢磨的戏谑。仿佛是初生的幼兽,将自己毫无保留的脆弱一面露了出来,柔软的肚皮朝上,全然不怕下一秒被尖锐的利爪撕破如此易碎的梦境。 炉火了一夜,却还在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在谁也不忍心打破的宁静瞬间里扮演着一个恰到好处的配角。 李善音掀开纱帐坐起来,只觉得身体有种虚空的无力,像是大病初愈一般。 她看向四周,见床边搁着一个瓷碗,碗底留着一层干涸了的褐色水渍。 这是……黎疾给她煎的药? 李善音默默猜想。 这时门外传来一两声细微的踏雪声,像是鸟兽飞落驻足于此,可等了半天都没有离去。 难道不是小鸟? 李善音有些奇怪,便轻轻披上了床边的一件外衣,踩上一双棉鞋悄悄移到了门口。 ‘吱呀’ 推开一条小缝。 ??? 门内门外,一双大眼瞪着一双小眼,彼此都沉默了。 只见一只滑稽无比的秃毛蓝孔雀用喙叼着一根青色带刺的柔软藤蔓站在门口。罕见的是,即使李善音不懂鸟类的面部表情,但是竟也看出几分不情不愿来。 不疼吗? 李善音皱眉看着藤蔓上密密麻麻的尖利小刺,这孔雀就这么把它叼在嘴里不会被扎伤吗? 此刻李善音开始怀疑起面前孔雀的智商来。 孔雀抖抖尾巴上为数不多的羽毛,心脏得意地狂跳起来。 今天总算让它见到‘始作俑者’了! 趁着那个可怕的家伙不在,它望泽山第一美男花雀要一雪前耻,狠狠地朝这个弱小的人类报仇。 花雀目光变得‘恶狠狠’地,‘啪’地吐掉嘴里的藤蔓,作势就要张开翅膀去扑面前还愣在原地的少女。 藤蔓被可怜兮兮地吐到了地上,似有生命一样,蜷缩成一小块。 花雀管不了那么多,张牙舞爪地像个巡视领地的大公鸡一般迈开了冻得有些发僵的步子。 只是还没等它迈完一步,一只脚都还停在半空,就觉得身体一僵……等等,它怎么动不了了! 花雀眨眨眼睛,尴尬地瞧着不知什么时候移到女孩身后的少年。 从它这个视角来看,刚好能越过女孩的肩膀,看到少年阴鸷的一张脸,那脸上还挂着几分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像是在嘲笑它的不自量力。 好像,出事了。 花雀默默闭上眼睛,只差流下眼泪。 论是得罪一只很厉害的大妖可怕,还是得罪这只大妖的妻子可怕?花雀觉得是后者,因为它此时哪怕是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一股杀意。 它不会就要命丧于此吧? 花雀心都颤了颤。 直到那个‘始作俑者’开口说话,花雀才发现这少女的声音犹如天籁。 “怎么忽然不动了?冻僵了?”李善音疑惑着弯下腰去瞧这举止怪异的孔雀,然后用手指轻轻抚摸了花雀小小的脑袋瓜。 还挺光滑的。 李善音心想。 然后花雀就感觉自己能动了,它一瞬间还有些懵懂,没能完全消化现在的情况,直到视线再次与少年警告的眼神相触碰时花雀才寻思出一二。 大妖这是让它……扮乖? <

> 开玩笑,它可是响当当的硬汉花雀,岂能屈服于一个小小人类的……诶等等。 花雀震惊地抬起头,因为李善音竟然顺势抱起它来。 “不会被冻傻了吧?”李善音有些担心,毕竟她还从未在望泽山看到过孔雀呢。 “……”花雀学着人类的样子咂摸了下尖尖的喙,算是默认了李善音的动作。 这是花雀第一次和人类近距离接触,没想到……还挺温暖的。 花雀摇晃着小脑袋瓜往李善音的臂弯蹭了蹭。 而李善音觉得抱着它实在有些吃力,便把它放下,想叫醒黎疾问问他有没有办法处理这孔雀,谁料一转身,便和不知何时站过来的少年近身相贴,恰似她去寻他的那个黎明,鼻尖擦过对方的细腻光滑的锁骨,隐隐没在颈间的血脉跳动与她心弦之响相合奏,竟是一致的怦然无措。 好在黎疾刻意保持着几分理智,总是算好最后的一点距离,不至于肌肤相贴。 他率先后退一步。 “姐姐好些了?”他声音有些喑哑,像是一夜未眠后的疲倦,或是失措的悸动。他长睫微垂,指间还揉搓着一点快要消散的橘香,把一切都按耐进缓缓平复的心里。 “我是怎么了?”李善音见他醒了便上前去拉住他的衣袖,叫他坐下和她说话。 这时她才发现黎疾的发绳已经重新束好了,而方才那一瞬间的幼兽神态也已经消失殆尽。 黎疾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蹲在门口,努力缩成一团减小存在感的花雀,然后缓缓答道:“姐姐自从三天前接待过那个燕王府的人后就忽然昏倒了,我找人给姐姐开了药喂下,那人说姐姐是急火攻心所致,好好休养就会没事。”他抬眼,似乎有些不解,“姐姐想起了什么?” 望着他似是担忧的眼神,李善音扭过头去,没去细看其中的几分异样。 “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谈及此,她竟还是没办法坦然平静,故而站起身走到门口,长呼出一口气,带着些许颤抖。 白湿的冷雾从她嘴角散开,弥漫进寒霜般的空气里。 橘香丝丝缕缕、似有若无地钻进她思绪里。 “我还没问你,”李善音侧过脸,眉眼仍有些低垂,“这大冬天的,”她看了眼大雪积压的山路,“哪来的橘子?” 黎疾眼神虚晃了一下,慢悠悠答道:“和人买的。” “下这么大雪,有人来卖橘子?”李善音显然有些不大相信。 “是在下雪之前买的。”黎疾在脑中想了想是何时下的雪,大约是两天前,时间应该能说得通。 李善音还是有些疑惑,但是没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忽然说道:“我很喜欢吃烤橘子。”她走进屋里的炉子旁,拿起一旁的铁钩子钩开炉盖,随意扒拉了几下烧红的木炭,“因为宫里的冬天很难捱。”她手里的动作没停,但是眼神却已不再注视它,而是缓缓上移,回忆着过去: “北方的冬天总是很冷,每天跑来跑去给各宫贵人们看病,忙得衣服鞋子都被汗浸湿后又被冻结成一块也没办法去换,那时候整个人的肺腑都是被冰冻上的。这时候,吃一个又甜又暖的烤橘子,就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情了。” 室内明明一点也不冷,但是李善音还是抽了抽鼻子。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过去来。她总觉得她昏睡的梦中,师傅似乎出现了,可是那也仅仅是梦,是她连回想都想不起来的梦。 炉火已经得够热烈的了,李善音再没有可干的活只好放下铁钩子作罢。 她转过头,视线相交的一瞬间,她看到少年的喉结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对了,”李善音抢先打断。往日里她不愿同任何人提起她的过去,这回可能是因为她生病了,所以格外多愁善感些,待理智回笼,便转移话题道:“你看看这孔雀和藤蔓,好生奇怪。”李善音指了指门口一动不敢动的孔雀和跟条小蛇一样扭动成一团带刺藤蔓。 不得不说是很诡异的场面。 黎疾静默一瞬。 就是那一瞬,花雀连自己死后埋那都想好了。 “这孔雀是我在望泽山上喂过几次后便跟了过来的,现在只怕是被冻傻了才不动弹,至于这藤蔓——”黎疾有些不好解释,难道和李善音说这本就成精的藤蔓喝了他的血瞬间得了几十年的修为化妖有灵了吗? 那只怕李善音会连他一起丢出去。 黎疾默默想道。 一旁乖得跟个小鸡仔似的花雀似乎觉得这是它可以卖力讨好的机会,便一把叼起藤蔓吞进肚子里。 这下轮到李善音傻

了眼,她忍不住拉住黎疾的衣袖担忧道:“它怎么把藤蔓吃了?不会有事吧?” 回应她的是少年不太好的脸色,他略无语地笑了笑,努力用一种平静和煦的语气同李善音道:“没—事—”只是一字一句地像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它怎么会有事? 黎疾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花雀,视线一直下移到它肚子上。 这可是他用血养出来的缠藤,就这么被花雀一口吃了……它不仅不会有事,反而有可能修为大涨,一举化形。 李善音看他表情无奈笑笑,不知道这少年心思又跑到哪去了,便暂时放下对这件事的探究,转而去梳理自己凌乱的思绪。 她虽才大病初愈,但善缘药坊那不能没人照顾,何况还有燕王的人…… 等等……燕王的人? 李善音倒吸了一口凉气。 像是抓住了一根不起眼的线一样,顺藤摸瓜,李善音忽然发现自己方才似乎忽略了什么。 “黎疾。”她的动作顿住,侧脸去看正垂头盯着花雀的少年。 “你怎么知道我三天前接待的那个人——是燕王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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