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终于醒了。”李善音靠在门框上嗔怪道:“一到守岁就犯困,现在该清醒清醒了,去到院子里走几圈吧。” 黎疾愣愣地看着对面人的音容笑貌,有一瞬间的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但是这一次李善音没有再次消失。 她走上前来轻轻拉住黎疾的手腕,“走吧,等你清醒了,长寿面也就做好了。” 温暖柔软的触感让黎疾的感官降落回实地。 是了,他们已经吃过丰盛的晚饭,本来待在一起守岁,可是黎疾太困了,便回到自己屋子里睡了一会。 “好。”黎疾强迫自己从方才的梦境中抽离出来。 外面也寂静下来了,所有人都钻回了自己的家里,像是鸟兽还巢,回到自己所认为的最安全的地方,守在一起辞旧岁迎新年。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火药味,是爆竹遗留下的痕迹。与徐徐的冷风交织在一起,吹向更加荒凉无人的角落。 黎疾走到棋盘旁,正要拿起棋子把玩,却不想瞥见一个躲在院外的黑色身影。 黑石妖? 他通体黑色,隐在暗处还真不容易被发现。 黎疾拧起眉头,心生提防。这妖竟然悄无声息地跟着他们回到了家里。 黎疾此时都没意识到他的心情是自己的巢穴被暴露在外人面前的谨慎提防。 阿泽隐在夜色里,一动不动地好似一块大黑石头,他眼睛一动不动,双手捂在肚子上,诉说着他的饥饿。 黎疾看见他可怜的样子心下微动,他与阿泽互相僵持了一会,见他呆呆傻傻完全不敢再进来一步的样子稍稍放下了戒心。 屋子里清鲜的面香已经散出来了,在寒夜里吸引着人的注意力。而忙活着的少女正哼着一首不知名的曲子,悠扬而婉转,叫人陷入平静而安宁的情绪里。 最终还是黎疾率先败下阵来,他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屋子里抓了些坚果糕点走到墙边。 “吃完就离开,这不是你该出现的地方。”黎疾声音冷漠,黑发擦过他白皙的脸颊,像是白纸上晕染开来的水墨画。 阿泽先是伸手试探了一下,见黎疾没有将食物收回去的意思才小心翼翼地去接那些坚果和糕点。 甜蜜香浓的,每一样他都喜欢。 嚼坚果的‘咯吱咯吱’声细碎不绝,黎疾有些不耐,便后退了几步。 阿泽察觉到他的动作忽地停下吃东西的嘴巴,朝他抬起了头。 黎疾眯起眼,衣袖下的手慢慢聚出一簇小小的火苗。 过了半响,阿泽缓慢地裂开嘴巴。 “谢谢。” 他模仿着人类的样子笑了一下。 黎疾:…… 指间的火花消于夜色,黎疾无语地看着嘴巴裂得老大,活像是一副吃小孩的架势的黑石妖,暗暗庆幸他有隐身的本领,不然李善音第一个要收的就是他。 “你是从哪里来到这的?”黎疾上下打量一番,这种掌握着特殊法术的妖怪如今大多隐匿在山林海岛,剩下的都被镇压在镇妖塔下,少有流连在人类聚居的地方,更别提像他一样讨要食物。 凡是经历过那场妖祸的妖和人,都对彼此恨之入骨。如今天下太平,人类占据了胜利者的地位,没有哪个妖敢光明正大地跑出来,除非他是心痒难耐,想找正道捉妖师切磋一二,不然绝不会轻易踏入人类的地盘。 而他面前的黑石妖……心智简单宛如稚子,若是碰上个道行稍微深些的捉妖师开了天眼,一眼就要识破他的妖术的。 他待在这里很危险。 “我……”阿泽说话慢吞吞的,还要思考老半天,“是从镇妖塔里出来的。” !!! “什么?”黎疾眉心一拧。 就在这时,一声‘吱呀’的推门声打断了两妖的交谈。 只见李善音站在门口道:“黎疾,过来吃长寿面吧。”她视线在黎疾身后略微停顿了一下,而后若无其事地挪开。 “……好。”黎疾见阿泽听到声音如惊弓之鸟弯腰躲到墙根底下去了,只是低矮的墙壁遮不住他巨大的身子。 黎疾忍住扶额的冲动转过身,扯出一个有些僵硬的微笑:“好。” 冒着白色热气的长寿面上盖着一个煎蛋和一个用胡萝卜雕成的小橘花,中间点缀着一点红辣椒。 一碗世间最平凡的长寿面。 “黎疾,生辰快乐。”李善音郑重道。她把面条分量略多的那碗推到黎疾面前,嘴角笑意如春风拂面,带着醉人的甜意,“许个愿吧。”她轻声提议。
黎疾有几分无措,他声音也跟着放轻,像是怕惊扰了谐婉的梦境,“许愿?” “你不知道吗?在生辰这天许下的愿望都能实现,”李善音朝他眨眨眼睛,“这是神赐予的祝福。” 黎疾脸上涌现几分复杂,他并不相信神灵的祝福会降临到他这个罪孽深重的妖身上,盼求神的祝福不如自己去争取想要的一切。 但是他看见李善音闭上眼睛,很认真地捧起双手到胸前,她长睫轻颤几下,而后慢慢睁开,“我许完了。” “是什么?”黎疾鬼使神差地下意识问出声。 “唔,”李善音眼神流转,打了个马虎眼道:“说出来就不灵验了,你快试试。”她笑意吟吟地催促着。 向神灵许愿…… 黎疾在心里呢喃。 他才不会做那么傻的事。 只是他望着李善音期待的眼神,莫名地无法拒绝。 并不是什么大事,他只要闭上眼睛磨蹭一会就好了。 黎疾给自己找到了解决办法。 他不信赖神明,何时不被祝福的妖子也能向神明祈求一点怜意。 黎疾学着李善音的样子虔诚地闭上双眼。 【你最想要得到的是什么】 他神识里出现了世界坍塌前少女的声音与那只不偏不倚飘落的引梦蝶。 黎疾睁开眼睛,手扶上白瓷碗边,滚烫刺激地他手指略蜷缩了下,他指间摩挲在碗侧,“一面之交也值得你如此用心相待吗?”黎疾第一次将心里的疑惑剖开到李善音面前,心底带了些难以言说的烦躁。 或许那日来她门前是张三是李四,是任何阿猫阿狗,她都会照收不误。 她会教他们读写字,送他们礼物,担心他们的安危…… 一切都只是因为她是李善音,而并非因为他是黎疾。 黎疾心里忽地生出一股毁天灭地的冲动和挫败,只是还要硬撑着保持着一抹乖巧得体的微笑。湿漉漉的眼神像是顺毛小狗,勾起人的怜爱之心。 李善音声音软了软,但是却很确定地说道:“并不。” 她挑起一根粗面条,示意黎疾快吃,然后用一种极为平常的闲聊语气继续道:“是因为我见你的第一面就觉得——这少年我似乎见过,而那时的你看起来也着实可怜。” 一根香软顺滑的面条下肚,黎疾僵麻的四肢活络了许多,他又夹起旁边的煎蛋,然后听着少女清雅的声音再次响起: “后来你舍身救我,负伤之时却仍想着我心心念念的雪莲王,真心换真心。”李善音终于说完一整句话,然后将筷子上已经晾凉了的面条细细吞咽而下,在心里赞叹了下自己的好手艺。以后就算不从医,当个云游四方的厨子也是好的。 她继续道:“人与人的关系何必用时间长短来衡量呢。” 黎疾在心里补充着:人与妖的关系也是。 “蝉伏地底十七年,夏生秋死,而大椿之树八千年为春,八千年为秋,二者生命的长短不可妄较,但是谁又能说夏蝉拥有的美好就比椿木少呢?” “所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说得也许就是你我。” 李善音说完长长的一段话,看向有些懵懂的黎疾。 少年听着似乎有些不明白,将筷子杵在脸颊,被热气蒸得红润的脸侧几分妖冶之美渐渐浮现。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他在唇齿间复述一遍。 是说有的人相处到了白头还是像陌生人一样,而有的人却在初次相逢时便好似旧识了吗? 少年眼尾染上几分玩味,但黑眸格外明净澄澈,“那我与善音姐姐是倾盖如故。”他语气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笑音。 糊了明纸的窗户倒映出两个小小的人影,在墨色的黑夜里守着一点亮橘色的灯火,随着烛火的闪烁而忽大忽小,忽近忽远……渐渐的,烛火也在滴落成山的蜡油中完成了守夜的使命。 躲在院外的阿泽好奇地盯着窗子上两个小小的人影。 好香。 他整夜都在回味屋子里传出来的香气。 …… 过了年节,山上山下的人开始多了起来,所有从新年这个美好梦境中醒来的人们都带着眷意再次扛起了生计的重任。 中原战火不停,失了三城的摄政王怒火中烧,亲自带兵北上攻打日益骄纵的燕王。 不过这目前还不是李善音该放在首位去考虑的事情。 她拿出准备好的焕颜霜原料,正打算净了手去按照比例调和,这工作已经是最后一步,很简单,不
一会就能做完。 可忽地,听见院外一阵喧闹。 “李善音可在?”一声尖锐刻薄的女声穿破云霄,老远就听见对方的来者不善。 李善音站起身,她脚边的黄弟也察觉到危险,警惕地竖起耳朵。 只见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女子,旁边跟着一个壮实的粗衣男人,后面还吸引着一大堆看热闹的闲人。 只听女人快步踹开院门,大声嚷道: “你这不要脸的婊子竟还敢留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