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阿嚏!”
商山老头周术悄悄向另一条商山老狐狸崔广竖起大拇指的时候,两百七十多里外齐都临淄城内,以使者身份客居于此的汉军重臣叔孙先生突然重重打了两个喷嚏,然后揉着鼻子颇是奇怪的嘀咕道:“没吹风也没着凉,老夫怎么打上喷嚏了?该不会象我们汉王说的一样,无缘无故打喷嚏,是有无耻鼠辈在背后算计老夫吧?”
叔孙先生当然很快就把这件小事忘在了脑后,因为即便是暂居临淄,叔孙先生的公务仍然十分繁忙,除了要担起主持汉军与齐国朝廷联络工作的重任外,还得暂时担起汉军在齐国的临时情报总管的职务,不断收集齐国的各种军政情报,让汉军方面能够基本掌握齐国的各种实际情况,以便将来象驱使燕军一样,驱使齐国军队帮助汉军发起灭楚之战。
除此之外,叔孙先生还得关心田横叛军的撤出齐国问题,因为田横叛军是打着汉军旗号在胶东起的兵反叛齐国,在名誉上是属于汉军队伍,现在田横又答应了奉命率领麾下军队撤离齐国,身为汉军重臣的叔孙先生当仁不让,当然必须得参与这件大事。
也还好,应该是明白细胳膊扭不过粗大腿的缘故吧,尽管被汉军先利用后出卖,然而田横还是忍气吞声的选择了兑现诺言,在收到周叔命令后的第三天就率领他麾下的一万六千多叛军北上即墨,然后又在齐国军队的监视之下,沿着秦始皇留下的驰道西进临淄,速度还相当之快,一天能走八十里以上。
在这个期间,齐国大将田旺率领的两万齐军,当然都一直尾随在田横叛军的背后跟踪监视,怕的就是田横军突然翻脸动手,杀齐军一个措手不及,但仍然还好,虽说齐国军队对田横叛军的猜忌防范和不信任溢于言表,田横却还是咬牙咽下了这口窝囊气,不但努力约束士卒不许骚扰百姓伤害地方,尽量避免与齐国军队发生冲突误会,还一度亲临田旺军中,与同为齐国王室之后的田旺饮酒叙旧,摆出了绝对信任田旺和齐国军队的模样。
田横名誉上是项康的臣子,目前已经归降了汉军的齐国军队当然除非是疯了才会对他下什么毒手,所以田旺不但对田横以礼相待,还多少相信了一些田横的离开诚意,还把这个情况向临淄方面做了报告,田假和叔孙先生也因此悄悄松了口气,也开始对顺利调走田横叛军这件事信心大增。
这还不算,距离临淄只剩下一天多路程的时候,田横还派他的侄子、曾经的齐相田荣之子田广,携带礼物先行一步赶到了临淄,以子侄之礼拜见与田横、田荣同一辈分的田假,流着眼泪向田假叙述别来之情,伏地顿首恳求田假宽恕他和亲叔叔田横反叛的罪行,当初为了反秦战事也曾经背叛过田荣的田假念及同宗亲情,不但立即表示既往不咎,还亲自搀起了老上司的儿子田广唏嘘落泪,拿出了相当的诚意安抚田广和他背后的田横。
设宴款待完了田广之后,因为田横叛军第二天就将抵达临淄城下的缘故,田假还顺便和几个齐国朝臣以及叔孙先生商量了一下如何迎接田横叛军,期间负责礼仪的齐国大行田苌进言,说道:“大王,田横不但是你的同宗,还是汉王麾下的臣子,现在他又是主动离开我们齐国,还很可能再也不会回来。臣下建议,大王你不妨亲自出城迎接田横,在城外设宴为他饯行,以此彰显大王你的同宗之情,以及大王你对汉王的尊重。”
“万万不可!”齐相田亚立即反对道:“田横是带着军队而来,大王亲自出城迎接,倘若突生变故,大王岂不是要立即陷入险境?要想彰显大王对田横的恩义,派遣一名朝廷重臣代表大王出城迎接,为田横设宴饯行就足够了,何必要大王亲自出城?”
“相国是不是太多虑了?”田苌微笑说道:“前番田横亲临田旺将军军中,现在田横又派田广先行一步赶到临淄,已经表示出了足够的和解诚意,大王如果还对他们不够放心,甚至都不肯亲自和田横见面,传扬了出去,岂不是显得我们大王太过苛刻寡恩?”
言罢,田苌还又转向了叔孙先生说道:“叔孙先生,田横现在已经是你们汉国的臣子了,你觉得应该如何?”
按常理来说,叔孙先生当然得希望田假亲自出城迎接现在名誉上是汉军臣子的田横,既显摆汉军的威风,也安抚被汉军接连出卖的田横,然而叔孙先生有个优点就是喜欢要里子不要面子,稍微盘算了片刻后,叔孙先生还是向田假进言道:“齐王,虽说田横此番确实诚意十足,齐王你也应该给他一点面子,亲自出城迎接于他。但是田相国的话说得对,人心隔肚皮,田横这次毕竟是带着军队来的,为了谨慎起见,大王最好还是不要亲自出城的好。”
田假本来就不是很愿意见到敢起兵反叛自己的田横,再听叔孙先生这么一说,田假便马上点头说道:“叔孙先生和田亚爱卿言之有理,寡人不是信不过田横,是寡人身为一国之君,最好不能轻涉险地。这样吧,明天就劳烦相国亲自出城,代表寡人去迎接田横,为他饯行罢了。”
忠心于田假的田亚一听大喜,立即拱手唱诺,田苌则先是悄悄瞟了叔孙先生一眼,然后赶紧满面笑容的恭维田假的英明决定,再不敢劝说田假亲自出城迎接田横一行人。
匆忙的准备安排间,一夜时间很快过去,第二天正午刚过时,收到了田横军队已经距离临淄不远的消息,齐相田亚便赶紧率领着一些齐国官员和叔孙先生出城,到城外的驰道上去当道迎接田横叛军。然后没过多久,打着赤红色汉军旗帜的田横叛军便抵达了临淄西面的甾水渡口,也很快就在齐军将士的让路放行之下,开始列队过桥越过甾水,尾随而来的两万齐军则暂时列队甾水东岸,准备等走在前面的田横叛军过了河再继续西进。
还是到了这个时候,已经积累了一些军事经验的叔孙先生才发现了一个重要问题,忙凑到带队的齐相田亚身边说道:“相国,你们事前怎么没有考虑一下渡河顺序?临淄城是在甾水西岸,你们应该先让你们的军队过河才对啊?”
“为什么?”
田亚的奇怪反问让叔孙先生愕然,突然想起田亚是官出身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后,叔孙先生这才醒悟,忙低声说道:“田相国,让田横的军队先过河太危险了,他如果有什么异心,只需要在过河以后把桥梁一堵,或者是直接捣毁桥梁,你们在甾水东岸的军队就暂时没有办法过河了,到时候你们在一定时间里,也就没有办法制约住田横了。”
还是得叔孙先生提醒,官出身的田亚才醒过味来,可是醒悟过来也没有什么用了,田横叛军这会已经开始了踏桥过河,如果再叫田横停下,让后面的齐国军队先过河,不管换成了是谁都会觉得受到侮辱,所以田亚也没有办法,只能是低声回答道:“多谢叔孙先生提醒,以后我们会汲取这个教训的,不过也没有多少关系,临淄城里有军队守卫,就算有什么意外,我们也可以马上退回城里。”
叔孙先生一想也是,便也老实闭上了嘴巴不再挑唆中伤,还在心里说道:“没事的,田横不是傻子,肯定明白就算他突然动手,也肯定没办法打进临淄城里,稍微耽搁一下,齐国军队马上就能在其他地方渡河增援,他不会干这样的傻事。”
又过了一段时间后,田横叛军顺利全部渡过了甾水,开始向着临淄南门这边列队行来,陪同田亚出城的田广也赶紧向田亚说道:“田相国,我叔父来了,我先过去和他说明一下情况,然后领他来见你。”
田亚想都不想就一口答应,擅长细节的叔孙先生则是在田广快步迎向田横时才回过神来,暗道:“怎么好象有点不对?田广这个小竖子,有必要先去和他叔父打招呼吗?”
生出了这个担忧,叔孙先生当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留心田横叛军的情况,也远远看到田广步行回到了田横叛军的队伍里后,很快就上了一辆车在上面稍微耽搁了一下时间,然后田横叛军也很快就停止了前进,再紧接着……
再紧接着,才刚看到一队田横叛军突然发足冲锋,集群向着这边冲来时,逃命经验丰富的叔孙先生就马上明白不对,赶紧一拉田亚,大吼道:“田相国,快走!田横匹夫反叛了!”
说着,叔孙先生还拉着田亚就往临淄的南门冲逃,田亚则还是在发足冲锋的田横叛军发出喊杀声时才回过神来,赶紧随着叔孙先生连滚带爬的冲向临淄南门,田亚带出城外的齐国武官员、礼仪卫队也立即一片大乱,同样是纷纷逃向临淄南门,期间当然也有许多人因为措手不及,没有能够及时做出反应,转眼间就被田横叛军砍倒捅翻了许多。
反应最快,逃命开溜的本事又丝毫不在战场保命大师刘老三之下,叔孙先生当然是第一个冲进了临淄南门,还迫不及待的冲着已经一片大乱的城门守军大喊大叫,要求他们马上关闭城门,然而叔孙先生却忘了自己并非齐国官员的身份,城门守兵当然没听他的。好在被叔孙先生拽着逃命的田亚也很快逃来,叔孙先生不敢迟疑,赶紧冲着田亚吼道:“田相国,快让你们的人关上城门,如果让田横匹夫的贼兵冲进了城里,我们就全完了。”
田亚一想也是,赶紧喝令门兵立即关门,然而就在门兵开始推动城门关闭的时候,还在城外的众多齐国官员和礼仪卫士就已经疯狂的哭喊了起来,“先不要关!不要关!我们还没进城!不要关啊,我们还没进来!”
都是自己的同僚和齐国将士,听到这些哭喊,心肠远远没有叔孙先生那么歹毒的田亚当然是犹豫了一下,下意识的喊道:“先别急,先让我们的人尽量先进来!”
“田相国,你疯了?”叔孙先生气急败坏的大吼,“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他们干什么?”
田亚醒悟,立即又再次喝令马上关门,然而就连叔孙先生都没有想到的是,一群已经冲到了城门处的齐国礼仪卫队士卒竟突然亮出了武器,对着正在关门的临淄门兵连砍带捅,很快就把这些门兵砍倒杀散,还重新推开了已经半闭的城门,后面的田横叛军士卒则是欢声雷动,全力冲锋着很快就冲过了护城河!
“叛徒?怎么可能?临淄城里也有田横匹夫的人?”
瞠目结舌的吼叫过后,叔孙先生猛然醒悟,也顿时就明白了齐国大行田苌昨天为什么要怂恿田假亲自出城迎接田横的原因——按照齐国的制度,国都临淄城里的礼仪队,是由负责礼仪宾客的田苌掌管,他想在里面安插一些自己的人还不是跟玩的一样?
叔孙先生明白这一点也已经晚了,在齐军叛徒的帮忙接应之下,田横叛军的士卒已经呐喊着冲进了临淄南门,通红着双眼疯狂砍杀措手不及的临淄南门守军,而临淄城上的守军和城内驻军因为事发太过突然的缘故,又那里来得及赶来增援阻拦?所以叔孙先生别无选择,只能是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第二次在临淄城里撒腿逃命,冲回自己暂住的驿馆更换衣服准备逃命。
与此同时,田横叛军当然也有分兵封锁甾水桥梁,切断东岸过河增援临淄守军的道路,也顺利靠着突然动手的先发优势,顺利杀散了甾水桥梁的守军,争分夺秒的破坏桥梁阻拦齐军过河,大吃一惊的齐国大将田旺虽然也有立即催军进攻,却因为桥梁狭窄,还有正值汛期甾水上涨的缘故,始终没有能够冲过桥来增援国都守军,被数量只有五千的田横叛军牢牢挡在了甾水东岸,田旺急得放声大叫,可是又毫无办法。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倘若田假能够果断一点,赶紧带着人弃城出逃,那么他倒是肯定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然而临淄城里的奢华生活却严重侵蚀了田假的意志,腐蚀了他的勇气与果敢,巨变到来之时,田假不但丝毫没有想到应该赶紧逃命,相反命令齐宫卫士死守王宫,还有就是命令城中驻军全力增援王宫,保住自己的宫室亭阁与奢华生活。
破釜沉舟的田横叛军当然牢牢抓住了这个机会,先是在田横和田广的率领下倾巢出城,然后二话不说直捣他们无比熟悉的齐国王宫,期间还不断大吼,“杀!杀进王宫!干掉田假匹夫!杀!”
靠着这股悍不畏死的必死决心,田横叛军势如破竹一般接连杀溃了好几支先后赶来救援王宫的临淄城内驻军,继而利用在城内抢到的梁木撞开宫门,红着眼睛蜂拥杀入宫内,直接杀向齐宫大殿,然后也还是到了这个时候,田假才如梦初醒的回过神来,想起自己此刻应该优先逃跑保命,领着一群卫士急慌慌的逃入后宫。
这么做当然已经晚了,田横军中本来就有许多人十分熟悉齐宫内部的情况,又从抓到的宦官和宫女口中问出了他的去向,没过多少时间就追上了他,他的卫士虽然还算忠心死战殿后,却还是没能挡住人多势众的田横叛军,几个田横叛军的士卒追到他的身后时,先是用战戈钩住了他,然后乱剑乱矛齐下,当场就把他杀死在了后宫之中。
“田假死了!”
这个消息很快就象一道惊雷一样,迅速在临淄的城里城外传开,听到这一消息,孤注一掷的田横叛军当然是欢声如雷,士气大振,失去了效忠对象的齐军将士则士气崩溃,士卒纷纷逃散,已经换上了普通百姓衣服的叔孙先生听到这一消息后,也不敢有半点的迟疑,赶紧乘着临淄城内已经大乱的机会,在自己随从的保护下乘乱出城逃命,不敢再留在城里送死。
是日,田横叛军靠着突然偷袭和齐国叛徒的接应,完成了一次近乎完美的斩首行动,不但成功斩杀了弃楚投汉还不到一个月的齐王田假,还一举夺占了齐都临淄,齐国军队则空有两万军队尾随监视田横叛军,却因为甾水阻拦,死活没能阻止田横叛军完成这一行动。而当田旺带着齐国军队好不容易从其他渡口渡过甾水城下救援时,不仅临淄四门已经早就被田横叛军掌握,田假的首级也已经悬挂在了临淄城头。
见田假已死,好不容易赶到临淄城下的齐国军队顿时一片哗然,气冲斗牛的田旺虽然立即喝令挥师攻城,却因为没有攻城武器,被田横叛军十分轻松的杀退,最后只能是被迫放弃。而田横在城上才刚看到田旺的军队撤退,就马上宣布了三道命令,第一是立自己的侄子田广为齐王,第二是以齐王名誉传檄齐国各地,要求其他的齐国城池军民改为臣服新齐王田广,同时派人联络田旺,以高官厚禄为引诱,再以田旺在临淄城里的全家老小性命为要挟,劝说田旺率军归降田广。
田横的第三道命令当然不用多说,自然是要求西楚军尽快给自己派来援军,帮着自己镇压不肯臣服齐国的臣民。除此之外,田横还向自己派去与西楚军联系的使者一再叮嘱道:“记住,一定要请西楚军尽快给我们派来援军!不然的话,我们就算拿下了临淄,挡不住田假匹夫余部的反扑,齐国也不知道最后会便宜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