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早。 沙陀忠站在大佛的眼睛边上,那里是整座大佛的窗户,透过来一片浅淡的阳光。 他转身,却发现正对他站着的地方晾着一张图纸,那正是原本大佛的构造图。 “这是在贾颐家发现的。贾颐最后的报告。”脚步声从楼梯间响起,那个本该魂归九泉的白发神探一步一步走上来,“他发现通心柱和原来的设计不符。” 沙陀继续冷静地听着裴东来诉说,“贾颐死前的奏折上记载,贴有平安符的位置,都钻有孔洞,他虽然不知道是何原因,但是已难逃杀身之祸。通天浮屠的高度、有三十三丈,俯瞰皇宫,倒下来正好可以压垮明堂,登基大典,正是最佳时机。” “表面上来看,焚尸案是从贾大人的死开始的,毕竟他是第一个最直接的被害人。而造成那诡异死状的杀人手法已经被狄大人破解了,是用赤焰金龟的毒。” 沙沱不动声色,裴东来继续道:“第二个死的是薛大人,他们都是因为揭开了通心柱上的平安符看到了柱壁上的小孔才会被你所杀。虽然当时他们并不明白这些小孔是干什么用的,但和设计图不一致,你怕他们上表天后,事后查出端倪,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你就先下手杀了他们。同时也是障眼之法,把命案和平安符联系在一起,推到国师身上。” “你杀贾大人,是把毒放在他喝的水里,而杀薛大人,却是把毒放在他擦汗的布巾上。为了扰乱我们调查的方向,你就把嫌疑引到国师身上。你又利用了和狄仁杰的关系,精确地掌握了我们每一次的行动,不管是去找汪驴,还是去闯无极观,你都设下埋伏。” “不过,我认为他们的死并不仅仅是因为如此,这不是突发的偶然事件,这是有预谋的必然事件。因为你们是想制造流言,然后再让流言转变,这样嫌疑就会从国师身上转移到天后身上。进而让天下臣民都猜疑天后,为达到阻止天后登基称帝的最终目的做铺垫。” 沙沱称赞道:“既然能看到这一层,那你一定也能看到更深的一层了,请继续。” 裴东来冷笑一声, “这些都是从表面上看到的,现在我们来说说根本。这焚尸案的根本源头就是六道组织,他们要在天后登基大典时举行一起某国兵变,来阻止天后称帝。如不出我所料,这通天浮屠倾倒就是信号,驻扎在城外的兵马看到信号后就会冲杀入城。” “精彩精彩。”沙沱连连拍手,狄仁杰也从一边的楼梯走上来,沉默地望着沙陀,“那你可知是谁领兵?” “左亲王李霄。毫无疑问,他同样也是六道组织的成员,小天已经查出来了,他根本就没有死,只是诈死而已,目的就是为了减弱天后对他的提防。”裴东来沿着顶层的边缘踱步,“但是,天后所提防的其实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十万兵马。所以,驻扎在城外的兵马根本就无法冲杀入城,天后一定早有防备。” “整体逻辑还算合情合理,但是要把这焚尸案彻底查清,就必须要深入到各个细节之处。所以,如果你只查到这些,还远远不能结案。”沙陀摇摇头。 “你指的细节是什么?” “别的不说,就说我,我为何要参与此事?” 裴东来道还真被这一句问住了,他立在那儿,沉思着,心想沙沱虽然不会为了天后而反对大唐李氏,但也同样一定不会为了大唐李氏而反对天后。所以,他就算是迫不得已加入了六道组织,但也不应该如此风险行事才对。 难道是六道组织以性命相威胁,他才不得不身犯险境以求一线生机? 不!不会是这样。 因为现在裴东来看到的沙沱已经不是之前他所看到的沙沱了,之前的沙沱是卑躬屈膝、胆小怕事,现在的沙沱却是坚韧不拔,傲视一切。而最重要的一点是,现在的沙沱,才是真正的沙沱。他隐忍数年,不动声色,深藏不露,这不是一个以性命想威胁就能逼其就范的人该有的性格特征。 所以,他一定是因为什么事,才必须这么做。 可是,他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呢? “你是胡人,我想你一定和六道组织达成了某种协议,等推翻了天后,大唐江山重归李氏后,便会助你成为一邦之主。” 沙沱赞道,“不愧是洛阳神探,这的确是我和六道组织表面上的合作条件。但是,也只是表面上的而已,并不是我最真实的目的。” 沙沱轻蔑地笑着,不说话,望向狄仁杰。 狄仁杰会意,于他而言,此刻一边是公,一边是私,他站在哪边都不好,他本想,那就听天由命,他们自己来解决这件案子。他沉默了一会儿,终究站了出来,“沙沱不爱江山,所以也不想成为一邦之主。这也是当初他为什么会舍弃番邦王世贵族的身份只身来到大唐的原因。” 裴东来没
有想到沙沱还有这一番身世经历,有些不解, “那是为了什么?” 沙沱没有理睬他, “不知狄大人怎么看?” 狄仁杰弹指轻笑,道:“重点应该在梵衍那国的原本全卷上吧。当初你暗示我焚尸案的线索在梵衍那国的原本全卷上时,就是为了让我向天后借阅,这样做有两个目的:第一是想让我更加相信焚尸案的线索就在梵衍那国的原本全卷上,进而我再去问你时,你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把我引到鬼市去找汪驴,然后再从汪驴引到无极宫的国师。第二是你的真实目的就是梵衍那国的原本全卷本身,其他都是为了搅乱我与六道组织的视听。” “果然是什么都瞒不过狄大人啊。” 沙陀苦涩地笑笑,他举起自己装着假肢的左手,“梵衍那国是我族人的信仰图腾,在我族人心中,要全族膜拜,是至高无上的圣经宝典,一直都是由我王世贵族私密保管,世代供奉。可是不知为什么却被先皇知道了,先皇索取不成,便大开杀戮,而为掩饰其罪行,竟然将我全族灭族。” “族人死了,后来逆反案里,狄大人你也知道,水月她…她也死了。“ 沙陀提起水月,狄仁杰回想起当初她、沙陀、尉迟、还有他还在一起的日子,他们四人一起屡破奇案,少年风流,无所畏惧,如今……却已经是天人两隔, “原来如此,既是家仇,也是国恨。所以你既不会站在李氏这一边,也不会站在武氏这一边,你是想让李氏和武氏自相残杀,你要毁灭的是大唐。” 沙沱脸上露出一丝悲痛,“不管是家仇还是国恨,对我来说都是私人恩怨。私人恩怨就要单纯直接多了,至少不用背负过多的责任和束缚,也不用找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做借口。大唐江山,虽有内乱,但仍是牢不可破,所以我从未痴心妄想地要毁灭大唐。只是这私人恩怨,无法让我袖手旁观,听天由命。” “你本有一颗慈悲之心啊!”狄仁杰深深地叹了一声, “兄弟,收手吧。此举祸国殃民。不能一错再错。” “八年前,你带头反对妖后,现在又为她卖命,岂不是晚节不保。”沙陀闭上眼睛,似乎是不愿让昔日故人看见自己眼中的苦楚和脆弱,他举起左手,“从八年前起,我的余生就只为一件事活着。这是妖后送给我的,我要把它还给她。” 那些死去的人里,有沙陀的爱人、朋友,可他们又何尝不是狄仁杰的生死至交? 生死至交,是水月、是尉迟、也是如今站在他面前…已经变的让他不大认识的沙陀,他悲痛万分,“她是妖后,但你现在要杀的人,比她更多。难道你也要把自己变成鬼吗?!” 沙陀没有再理会他,而是大声喝道,“动手!!” 就在裴东来和狄仁杰要冲上前去压制沙陀之际,从楼梯口冒出个脑袋,天下的声音很不适时宜地冒出来,“你们叙完旧了?” 沙陀的一声「动手」,底下的人却毫无动静。 这三个男人在顶楼唱出一台戏的时候,我们小天在干嘛呢? 小天在打架。 打群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