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初雪，比往年早上半月。 勤政殿门口，小太监卖力地扫着雪，丝毫不敢躲懒。 这场雪来的突然，宫里尚未做好过冬的准备。 譬如炭炉，就是今日早晨，内务府才匆匆批下来的。 早朝过后，三个太监抬着一鼎铜炉，费力地跨过门槛，搬入殿内。 勤政殿内堂的炉子，趁着夏逐骁尚在早朝的时候，就已经摆好了，还上了今岁的新炭。 眼下他们手上抬的这鼎，只需摆在外堂就可。 照理来说，是遇不上夏逐骁的。 偏不巧，今日朝中无事，夏逐骁同顾韶淮早了一炷香回来。 太监们摆弄铜炉的时候，夏逐骁在内堂发脾气，一言不合便甩手走了出来。 他尚穿着朝服，怒不可遏地把刚安置好的炉鼎，一脚踹翻了。 “你们是想热死朕吗？”夏逐骁修长的手指伸进领口，胡乱扯了扯。 勤政殿的太监宫女霎时跪了一地，“奴才该死。” “朕不用着炭。”夏逐骁仰起脖颈，耳后已出了细汗，“谁要在敢往朕屋里摆炉子，朕就让他尝尝炉子的滋味。” 说罢，提步出门，立在雪中深吸了一口，对追出门的桂忠权道，“朕去看看她，不用跟着。” “是，陛下。”桂忠权等夏逐骁没了影，回头将手揣在袖子里，吩咐道，“都听到陛下说什么了罢，陛下畏热，以后别烧炉子了。” “那富宁殿的炉子要不要撤了？”一个小太监问道。 桂忠权“啧”了一声，觉得难办。 富宁殿是皇帝寝殿，要是不烧炉子，夜里休息还是会冷的罢。 想到顾韶淮还在殿内，问他总是不错的。 桂忠权示意小太监等等，在外堂喊话道，“左相大人别恼啦，陛下就是这么个脾气，许是屋里头太热了，惹人烦躁。” 顾韶淮走出来，愁容满面，“陛下确实怕热，也怪我没有事先交代。凡是陛下居所，都不用烧炉子了。” “奴才遵命，还是左相大人了解陛下。” “嗐，陛下近日去得越来越勤了罢。” “原是几日去一回，眼下是日日要去了。”桂忠权如实答道。 顾韶淮步到雪边，仰头看天，伤怀道，“他这专情的性子，是天生的，怪不了他。” 桂忠权低头不敢答话，心说先皇何时专情过。 再说了，皇帝三宫六院，等有了新欢，早晚会忘了这白月光的。 忽而心生一计，献策道，“左相大人，奴才拙见，人死定然不能复生。但人有相像，货有相同。要能在修金国寻得一位，样貌近似的女子进宫，岂不是能解陛下相思。” 顾韶淮垂眸，他何成不想呢，可相似的秀女们早都死透了。 那些人，可是举国之中找出来的。 现再想要找，难上加难。 桂忠权长目飞耳，顾府选秀的大事又岂会不知，遂洞察人心道，“虽是难寻，并非没有机会。尚未及笄的姑娘，一两年也就长开了。现在长得不像，日后未必不像。再或者，也有漏网之鱼，只要放了画像下去，多少会有收获的。” 顾韶淮心疼夏逐骁日日睡在那冰棺之上，点头应了，“偷摸着办，别大张旗鼓的。” 桂忠权眯着细眼应下，他暗暗搓手，油水这不就来了。 顾府雅苑。 小雪飘飘摇摇，漫天而下，落在一个侍女头上。 那侍女正是秋柔，她低头敛目，混在出府采买的下人队伍里，依次从偏门出府。 一旁的大门外，顾韶淮刚好回来了。 侍女们不得不转身立正，面朝小轿的方向，等主子回了府，才能接着走。 落了轿，顾韶淮掀帘子出来，正对上一排行礼的侍女，点点头进了府。 秋柔好奇心上来，用余光偷瞟了他一眼。 顾韶淮十分精瘦，个子还高，迎风走着，像是要被吹折。 而顾临曲中等身量，与他不太相似。 等他彻底入了府，一种侍女四散开来，三三两两结伴走了。 只有秋柔，她默不作声转到侧巷，那里停了一架马车。 十一和郭生同她说好了，会在这里等她。 “十一，十一。”秋柔轻唤。 “姐。”十一闻声开了车门，“快上来。” 郭生自觉从车厢里出来，坐到驾马位置。“咱们按照说好
的，先出了京州，再一路南下。” “走。”秋柔眼睛亮亮的，看到是自由的未来。 三人十分顺利，出城也没人拦着，很快来到京州边境的客栈。 “咱们在这先住一晚，明天就能出了京州地界。”郭生一边栓马，一边说。 十一小跑着去找掌柜要了两间房。 秋柔等郭生好了，一道往里走。 路过客栈前院，看到栅栏里养了鸡，不禁想起从前，问道，“郭生，你和十一一道出来，木屋养的鸡，种的菜，是不是没了。” 郭生从怀里掏出钱袋子，“呐，都在这里呢。十一那两只肥鸡，卖了好几两。” “卖了也好。十一脑袋灵活。” “没错，秋柔姐，她卖鸡的时候，把那两只鸡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说它们喝的是玉瑶山的千年雪水，下的蛋吃了以后美容养颜。” 秋柔失笑，“人家信了？” “开头是不信，十一撩起袖子给人看，又嫩又滑的，一点不像干过农活的样子，人家就信的。” “那都是冰池的功劳。” “可不是，所以我说她真聪明。” 十一领了钥匙过来，听到她们正说自己呢，问秋柔，“姐，他是不是说我坏话？” 不等秋柔解释，郭生忙道，“说你笨。”然后抢过一把钥匙，跑了。 “你才笨，你天下第一笨。”十一骂着追上去，作势要打他。 秋柔眉眼含笑，看着两个孩子追逐打闹，觉得这样自由自在的日子真好。 她舒展双臂，深吸了口气，跟了上去。 “姑娘。”掌柜的突然叫住她，“刚才那孩子把钱袋忘在这了，你们是一起的罢，给你拿去。” 秋柔心说十一真是丢三落四，走到柜台前头，不住地道谢。 掌柜的手伸出来，朝秋柔面前一挥，一团白色粉末撒了出来。 秋柔闻到一阵奇香，而后便人事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