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帆被风高高地鼓起,五丈多长的帆战船劈波斩浪,如同一只出弦的利箭在平静的湖面拉出一道波痕。站在船头,脚下浪花飞溅,迎面而来的劲风唤起赵良才胸中的豪情,随着衣襟烈烈飘舞。
从混水寨出发,拐过六道隐蔽的水岔,三十里外的青山水寨终于出现在眼前。青山水寨的规模远在混水寨之上,据赵良才所知,青山水寨有码头、船坞十余处,光他看到的大型帆战船就下不于十艘,像自己脚下这样的小型战船有将近百艘,整个青山水寨有喽啰三千多人,听闻此次洪灾青山水寨又趁机招纳了近千人。
远远望去,青山隐隐,处处旗帜飘扬,曲折锋峦之中暗藏玄机,除了高关险隘之外,到处都有房屋,赵良才曾跟随混江龙李清浏览过隐在山间的藏兵洞、藏粮洞、藏宝洞,正是看到青山水寨势力远在自己的混水寨之上,赵良才才愿意奉混江龙为老大。
船行将近青山水寨的码头,赵良才看到水寨高搭的箭楼和了望塔上吊着十余具尸体,那是劫粮船时反抗的朝庭左威卫官兵。看着飞鸟不断地起落啄食着尸体,赵良才心头闪过阴郁,与官府之间大概要不死不休了。
一声响箭穿透云宵,赵良才让手下停下船,从水寨之中迎出一条快船,船头立着个汉子,暴睛横肉,凶相毕露,光着上身,健硕的胸口纹着个虎头,正是混江龙李清手下的大将蒋飞鱼,有个匪号叫“水中虎”。
蒋飞鱼嘎嘎地笑道:“赵老大,李天王正说要去相请,不料你先来了,里面请。”
“蒋将军,今日是你巡江,我船上有上好的美酒,德州的烧刀子,献給天王,待会給你送一坛去。不知天王召我有何事?”赵良才问道。
“俺也不知,你到大堂便知。烧刀子先給俺,俺早就听说这酒厉害,难道比明月香还厉害?”蒋飞鱼相貌粗鲁,心中却透亮,嘴巴严实,风雨不漏,唯独好酒,见不得酒面。
赵良才七月份在黑水河上劫了条酒船,搬了四十坛好酒,此次前来向李清求粮,带了十坛做见面礼,遇到蒋飞鱼这样的好酒之人,赵良才自然交好一番。
果然,饮了一口烧刀子,蒋飞鱼的满面横肉放出红光来,言语亲切了许多,见赵良才带的人不多,招呼手下的喽啰帮着搬酒,像是无意地道:“天王担心官兵攻打水寨,要我等做好准备。听说山里刚到了批军械,赵王不妨向天王要一些。”
赵良才心领神会,笑着与蒋飞鱼寒喧了几句,又放下一坛酒,这才向山寨行去。
青山寨可不比混水寨简陋,山峰环绕深不知底,沿路险要之处都设有关隘,处处都有喽啰驻扎。足足在山中行走了大半个时辰,赵良才来到长长的阶梯之上,抬头望去,山寨大厅有如云端。
百余级台阶对面侍立着精壮的喽啰,一个个挺胸凸肚精神十足。赵良才走上阶梯,有人高声传报,“混水寨赵王到。”
赵良才心中暗哂,一个水匪搞得如同军营一般,混江龙的官瘾十足。青山寨的聚义堂比自家的可大了二倍不止,三架的大堂开阔敞亮,中堂之上高悬匾额“聚义堂”。匾额之下一把虎皮交椅,是李天王的座椅。赵良才的座位在天王右侧,另一边则是黑风寨寨主周综的位置。
在三把交椅往下,排着两列靠背椅,可以容纳五六十名大小头目。座椅背后是兵器架子,李清规定,入堂议事不得带兵刃,赵良才摘下随身的朴刀,有喽啰接了,放在兵器架上。
虎皮椅上李清站起身,笑道:“赵兄弟,正说要找你,可巧你来了。等周兄弟来了,咱们三个今日不醉不休。”
对于眼前这个黄脸汉子,赵良才丝毫不敢大意,当年就是此人以一敌三,大战自己兄弟三人,要不是老二以命搏命,混水寨早就让此人灭了。赵良才拱手礼道:“李大哥,小弟有些事与哥哥商量,赶巧了。要说动手不如哥哥,喝酒就不甘下风了,待会定要一醉方休。”
说着,赵良才又冲李清身旁站立的士拱了拱手,笑道:“见过王军师。”
王军师三十几岁的年纪,头戴方巾,身穿宝蓝直裰,三绺墨须,黄白面皮,面容清瘦,看上去弱不经风。见赵良才拱手,王军师点头笑笑,没有作声。赵良才知道此人素日言语不多,并不在意。
寒喧几句,赵良才把自己要粮要钱的来意说出,李清毫不犹豫地应允下来,不等赵良才开口,主动提出有一批刀枪弓箭送与混水寨加强军备。
赵良才感激地笑道:“李大哥义气干云,小弟佩服,等下要多敬大哥几杯表示谢意。”
屋外响起喽啰的喊声:“黑风寨周王到。”
周综来了,脚步声沉重,一个散发披肩的高大汉子走了进来,进门刹那,屋内一暗,阳光被此人高大的身影挡住。
赵良才随李清一起站起身迎接,周综年岁与赵良才相仿,鹰鼻隆额,目光锐利,嘴唇紧抿着,表情严肃,让人望而生畏。此人原是军中校尉,不知为何杀了上官逃到此处做了水匪。
“见过李兄、赵兄、军师。”周综沉声道,声音浑厚,震得大堂内嗡嗡回响。
李清爽朗地笑道:“周贤弟请稍坐,今日召你们前来是为了商议对付官兵一事。来人,准备酒菜,我与两位贤弟边吃边谈。”
周综摆手道:“李兄,有话便直说,我寨中还有事,不便久留。”
微微一皱眉,李清随即笑道:“也好,我等劫了赈灾的钱粮,想来官府不用多久便会打探消息。此次前来围剿的官兵,怕是精兵强将,我召两位前来是商议如何统一调度,不要届时乱了手腿。”
周综眼中闪过深深地恨意,嘶着声音道:“我就盼着官兵前来,最好是安西都护府派兵前来,周某要让他们统统葬身河底喂鱼鳖,为我死去的妻儿报仇。”
李清与王军师目光迅速地一碰,既欣慰又有些无奈,周综的来历他们早已探明。周综原是安西都护府的七品镇将,官至致果校尉。因不堪妻子被副都护严松云欺辱,暗中刺杀严松云,事败后与属下四十余人逃走,妻子和十三岁的儿子被杀。
周综与手下逃至黑风湾,杀了原来的水匪,在此立寨。此次劫赈灾粮,此人杀性最重,一连砍杀了十数名试图反抗的左威卫,也正是因为此人凶神附体一般,左威卫才缴械投降。如今,左威卫的官兵半数已经编入水寨成为喽啰,另外半数被关押在山寨的牢房中。
“周贤弟与李某结义,你的仇便是我们大伙的仇。”李清说着斜了一眼赵良才,赵良才赶紧附合道:“不错,周兄弟,我等当共进退,杀官兵。”
周综哈哈狂笑道:“周某自得知妻儿死后,便已是生不如死,活在世间只求能杀掉贼子严松云。为了手下的弟兄,周某不能杀去武阳府寻死(安西都护府所在),此次天从人愿,但愿那贼子带兵前来。”
王军师轻声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周王、赵王,我等都是与朝庭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王天刚一家老小都被朝庭杀尽,李天王一家二十七口死于朝庭刀下,我元天教三十余万冤魂至今死不魂目。”
王军师咬牙切齿地诉说着,说到最后,已经声音哽咽,泣不成声。
元天教,赵良才一脸茫然,周综却收敛住疯意,四十多年前元天教在江南起义,占据七州之地,号称大齐帝国,建都端州怀仁府,可谓声势浩大。后来兵败,元天教徒四逃,朝庭专门组建龙卫追究他们的下落,不想自己在青山水寨居然遇到了元天教后人。
李清目光中含着泪花,慨然道:“我等元天教众与朝庭有不共戴天之仇,实不相瞒,此次劫取朝庭赈灾的钱粮,便是王军师定下的计谋。”
王军师止住悲声,幽幽地声音有如蛇吐信,赵良才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此次青州、并州、齐州、姜州天降暴雨,造成洪灾,乃是上天所赐的良机。官府赈灾不力,致使灾民流离失所怨声载道,我元天教友已经暗中潜伏各地,鼓动灾民。此次劫了官府的赈灾钱粮,灾民得不到救济,必然挺而走险,我教众已经暗中约定,近日便要鼓动灾民造反。届时水寨侍机而动,夺取县城,发放粮食,招纳灾民,然后退守水寨,依据地势阻挡朝庭大军。不用多久,我元天教众会在天下各地响应,燎原之势可成矣。”
王天刚眼中冒着兴奋的光芒,手在身前有力地挥舞着,仿佛重现父辈割据江南立国的风光。
“哈哈哈哈,王军师做得好梦。”周综毫不客气地讥讽道。
王天刚怒目看向周综,李清也勃然大怒,喝道:“周综,你这是何意,看不起我元天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