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一个阴天,天上生满了很不好看的疙瘩云,有点像要下雨的样子。
大夏天的,下雨不可怕,怕的是晴天丽日被太阳暴晒。
马武为了自己的马帮计划,也为了甩锅,他是绝对不会放过余德清的。
天上没有太阳,正好出门,于是又跟蓝蝶儿讨了几两银子,拿了自己的家伙,简单地收拾了一个包裹直接去了成都。
马武沿着涪江河栈道一直走到天黑,在安昌河官家码头上岸寻一家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启程,边走边问路,到成都南郊的时候又是一个黄昏。
到了这里,马武犯难了,这地方这么大,要找一个人无疑大海捞针,他们这些人身份特殊,来了成都肯定会被赵子儒藏起来,要想找到他,怕是得先找到赵子儒。可若直接去找赵子儒打听好像犯忌讳,搞不好人家会把余德清藏得更深。
想来想去,倒不如先找个堂口拜码头,依靠江湖朋友从侧面去打听。
可是 人生地不熟,要拜码头的话又感觉自己还没有准备好。
踌躇间又走了一程,过眼之处,村庄越来越大,路上行人越来越稠密,岔路也越来越多,官道渐渐变成了巷道和街市,而且越往前走就越没了方向感,连哪儿是哪儿都分不清了。
走到后来,岔路口有一家三合茶倌、一个剃头铺子、一家裁缝铺、还有一家挂旗为三家店的客栈。
马武一看天色不早了,便往三家店走去,打算住店好好捋捋思路,顺便美美睡一觉、把自己梳洗打扮一番再说拜码头的事。
写了号,认好房间,出客栈先去剃了一个头、刮了刮脸,然后回到客栈洗了一个澡才吃饭,饭后又到露天茶座要了一碗夜茶,一边喝茶一边听茶客们吹牛谈天。
天已黑尽,月华初上,茶老板应景似的在场地正中位置支了一盏灯笼。灯影月影之下,七八张茶桌几乎都没空着。
这个时候还能在茶棚里喝夜茶的人,一般都是附近的居民,一为乘凉,二为凑热闹,大家左邻右舍,说话很随便。
成都这地方,帮会社团遍地开花,江湖气息浓郁,故而茶客们都很有码头个性,就算是五旬六旬的老头,也是说荤话、爆粗口、顶牛诋怼,跟家常便饭一样。
马武独霸一桌,坐在靠出口左边的最里面,他是外乡人,没有说的份,只能好赖听着。
右边一桌,四个老头,谈论的是猛虎堂沙老爷子沙平洲明日过大寿的话题。
一听猛虎堂,马武开始洗耳朵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那这里就该离小南门不远了。
只听一老头接着道:“接连吃了几桩金沙生意,他龟儿子大发了,据说幺师都请了五个,要设宴三日。”
“设宴三日?狗屁的宴!听说了,油渣子都不见一个,赶庙会出十香钱,斋饭都比他那有味道。”
“那要看赶什么礼,一般的外人赶个油嘴礼,吃的就是流水席,堂口的酒席是不一样的。”
“你就少吹他那堂口宴了,又不是没人吃过,臭鱼烂虾,狗肉都上席面了,那王八哪像发财的主,就是借机吃孝敬。”
“发财是假不了的,自从小燕山进入猛虎堂,沙虎人肉生意都丢一边,连续三次走建昌道,回回都是大买卖,到手的都是金沙和名贵药材,那金沙都是豌豆大的金瓜子,三回就装了一酒坛!鹿茸麝香藏红花用麻袋装,不知道多少袋呢!”
马武看这说话的老头,短小瘦削,面带猴相,六十出头的年纪,穿得虽然破旧,说别人发财,一脸的红光,好像他自己得了金瓜子一样。
跟他同桌的三个老者,或胖或瘦,三分月亮头剃得亮光闪闪。天气不算太热,几个老头长衫子套着马褂,很有一股子老成都落第秀才沦为帮会闲人的味道。
四个老头你一句我一句,有问有答,津津有味,说得周遭茶客都侧目而视,洗耳恭听。
对面一个小年轻笑了起来:“豌豆大的金瓜子?装了一酒坛?呵呵!侯大爷,你吹牛记得交保护费,一酒坛金瓜子可以买一条街了,如果沙虎家里遭了贼,猛虎堂肯定找你说聊斋。”
侯大爷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少插嘴,你不信没人要你信?喝夜茶不就是让人吹牛逼的吗?你想去做贼就不要把自己卖了。”
那小年轻呵呵道:“沙虎那王八蛋卖儿卖女的事做多了,他真要得了一坛金瓜子,老子犯的着偷吗?把他家小姐睡了,金瓜子它爹都是我的!”
侯大爷吐了他一泡口水:“你娃也就在这里日白才有那狗胆,到小南门去说这话试试?”
“这话说的,到小南门就不敢说这话了?沙小姐十六了,不嫁人吗?老子配不上她?她爹卖那么多女人,随便拉一个都不比她差,你当她多珍贵?”
“欸!你光棍!张巧嘴没死,办一套礼求她去呀,你娃要敢叫沙虎一声老丈人,我随你五两银子。”
“那多麻烦,爬个墙头就搞定的事情,何必麻烦张巧嘴那死婆娘。”
“嗯,话都由你说,像个操码头的。你知道别人都有干豌豆下酒,你为什么没有吗?”
“你有?我为什么就没有?”
“因为你只知道吃,不知道种啊!”
“啊?啥意思?”
众人闻言都哄堂大笑。
“哎呀,侯大爷,你就是说我没种呗?那我问你,沙虎是个什么人?你怎么就知道他有一坛金瓜子呢?就不说小南门以外的其他码头,光小南门圈子里面这些堂口,哪一个不是饿老鸦?你都晓得这些事了,还不全城都知道了?沙虎还混个屁呀!豌豆大的金瓜子太小了,要是金砖该多漂亮,是不是?你接着吹,能把豆腐块大的金砖吹出来,再下一窝金娃娃,我把茶钱给你开了。”
侯大爷哈哈笑:“哎呀,你看看我这破嘴!怎么能在你面前说金瓜子呢?搞不好呀,就把你娃害了。”
“别!他要真有一坛金瓜子,明天这时候我就用他的金瓜子请你喝酒!”
侯大爷竖一个大拇指,无语了。
旁边的胖老者道:“江湖上的话总是有些来头的,无风不起浪,无水不行船。你以为街头那些卖药的唐古拉蛮子都是江湖老白?告诉你,能够走出大山到成都来摆摊的,哪一个都是有门道的,别说豌豆大的金瓜子,拳头大的狗头金都有!”
这时,东边角落里一人道:“侯大爷的话不全是假,但也不全是真。喝茶的人,都喜欢摆闲条,你一句我一句,有一就能说二、有二就能说三,说三道四,添油加醋,能把死人说成活人。我听说的是,小燕山这个人,的确有些来头,好像是边军退下来的一个百夫长。赵尔丰平定理塘,这家伙领队抢了当地土司的金窝子,收缴了几疙瘩沙金,还跟马贼发生了争抢。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反而跟马贼勾搭成奸了,几疙瘩金沙兑换了上千两银子。这乌斯尝到了甜头,之后便以平叛为名,专搞各处土司的金矿,夺来的金沙尽数卖给马贼。再后来,赵尔丰发觉了,抄了他所有钱财,并要杀他以正军规。这厮慌了,逃出营地找马贼帮忙,马贼竟然帮他逃脱了。小燕山逃回成都,谁都不投,就投了沙虎,三个月之内接连去建昌道三次,回回都跟马贼合伙,干的都是马贼吃不下的出山马帮,抢得的财物两帮子平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