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夷光也认出了范蠡与冬云,疑惑地道:“子皮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冬云姐姐,你怎么与子皮先生在一起?”
冬云微笑道:“我与你说的那位故人就是他。”说着,她感慨道:“没想到绕了一圈,竟然都认识。”
夷光顾不得言语,急步上前,紧紧盯着范蠡,“我父亲呢?可是与先生一起逃了出来?他在哪里?”
范蠡眼底掠过沉重的悲痛与犹豫,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这样的沉默令夷光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顾不得男女有别,紧紧攥住范蠡的手,颤声道:“父亲到底在哪里?”
许久,范蠡终于从干涩的喉咙中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这三个字如同一道闷雷,在夷光耳边重重炸响,瞬间夺去了她的三魂七魄,整个人呆在那里,既然隔着面纱,众人也能感觉到夷光那份深重到灵魂里的悲伤与绝望。
从越国到吴国,这一路过来,她想过无数种可能性,唯独不敢想这一种,可偏偏……竟然真是这样。
范蠡将当日的事情仔细讲述了一遍,悲声道:“施公是为了我才惨死于吴贼之手,范某欠施公与姑娘的,这一生都算不清了,待范某复国救出大王之后,立刻自刎于姑娘面前!”
夷光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冬云看着心疼,上前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种附声道:“施公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你这般难过。”
不知是谁的话起了作用,夷光用力吸了口气,哑声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三位请先回去吧。”
种还想再说话,被范蠡阻止,后者朝夷光深揖一礼,随即退出了小屋,待得关起门后,范蠡道:“你们先回去吧,我留在这里。”
冬云当即道:“我陪你。”
“我一人足矣,你这几日四处奔波也累了,回去好生歇着吧;再说了……”范蠡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她冷静下来后,应该会有一些话想单独问我。”
见他这么说,冬云只得与种一并离去,范蠡走到院中的石凳中坐下。
日落东升,夜幕如一片巨大的翅膀,笼罩了整片大地,盛夏的夜亦是闷热的,夏蝉在树上不知疲惫地叫着。
“吱呀!”范蠡听到开门的声音,急忙抬眼看去,夷光缓步走了出来,她这会儿已是除下了面纱,见除了双眼红肿,面色悲恸之外并无异样,范蠡暗自松了一口气。
夷光看到门外的范蠡也是愣了一下,“先生……一直守在这里吗?”
范蠡温言道:“在下怕姑娘有事吩咐又找不到人,所以不敢离去。”
虽然范蠡没有明说,但夷光知道,他是怕自己寻短见,感激地欠一欠身,“先生放心,夷光虽是一介女流,却还不至于柔弱至此,再说了……”夷光面色冰冷地道:“父亲之仇未报,夷光岂敢轻言生死。”
范蠡叹息道:“是我愧对施公与姑娘。”
“这是父亲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子皮先生。再说了,有时候活着比死去更加艰难。”夷光冷静的说着,她抬头,望了一眼天上清冷的明月,“我一事想问,请先生如实回答。”
范蠡心中已是猜到了几分,并不说破,只道:“姑娘请说。”
“父亲是死在何人手中?”
果然如此。
范蠡略一思索,道:“当时情况混乱,所以暂不清楚,只知是死在吴军手中。”不等夷光开口,他又道:“姑娘放心,我一定会查出真凶,替施公报仇。”
夷光一言不发地盯着他,那种冷漠即便是范蠡,也不禁有一种心寒之感,“先生刚才犹豫了,所以,先生是知道的。”
她没有询问,而是用一种极其肯定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显然有着十足的把握。
“夷光只想知道杀父仇人是谁,先生又何必隐瞒。”
面对夷光缜密的洞察力,范蠡无奈地道:“姑娘双手清白,无谓沾染血腥,施公的仇,范某自会报。”
“清白……”夷光自嘲地看着一双青葱玉手,“乱世当道,哪还有什么清白无瑕可言,我这双手早已经沾染过血腥。再说了……”她抬眼,一字一字道:“父亲的仇,我一定要亲手报!
“好吧。”范蠡神色复杂地点点头,他看出隐藏在其纤柔外表下的坚韧与刚强,“是公孙离。”
公孙离!
夷光一遍遍地在心里念着,将这三个字牢牢刻进灵魂之中,至死不忘!
夜色浓重,夏蝉藏在树枝中声嘶力竭地叫着,“知了……知了……”
夷光拂一拂被夜风吹乱的秀发,道:“之前听范先生说想要迎大王归越,复辟越国,不知可有周全的计划?”
自从范蠡告之施公代其而死后,夷光就再没有唤过“子皮”二字,只以“先生”或“范先生”呼之。
显然她心里是清楚的,子皮已经死了,死在越国王宫中,如今站在眼前的,是范蠡。
听到夷光的询问,范蠡面色微微一红,好在此时夜色深重,倒是看不太出,“我与种兄商量数日,虽有一些想法,但尚未成策,更称不上周全二字。”
“能否与夷光一说?”
“当然。”待得一并在椅中坐下后,范蠡将这几日他与种商量的计策与想法细细说了一番,随即道:“越国战败,是不争的事实,数年之内,绝无与吴国再战的实力,这还是乐观的估计,如果大王一直不能归去,又或者说……”他顿一顿,委婉地道:“出了什么事情,别说数年,十年之内都无一战之力;所以当务之急,是先救出大王!”
出乎范蠡的意料,夷光摇头道:“先生错了。”
范蠡惊讶地道:“何以见得?”
“当务之急,不是要救出大王,而是要保住大王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