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崇祯正在翻看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转运使胡亭路和两淮巡盐御史宋思章的奏本,两本奏本内容大致相同,都是弹劾山东都转运盐使司转运使陆恒的。
这都是意料中的事,崇祯翻看过后就把奏本扔到一边。
奏本的内容很简单,指责陆恒失职渎职,坐看私盐越境售卖而不顾,致使两淮盐场盐课锐减,朝廷受到了巨大损失。
两人在奏本中暗示,现下不仅是两淮官盐的盐仓内食盐大量积存,而且煮盐的灶户手中也有海量的食盐,并且每日都在以惊人的数量增长着。
由于食盐积压售卖不了,广大灶户中已经出现不稳情绪。再这样持续下去的话,不排除几十万灶户会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到时南京怕是会首当其冲。
两人的奏本打着一切为朝廷着想的幌子,其实质无非是新盐抢夺了原本属于两淮与盐利有关的相关人员的市场,扰乱了正常的盐运秩序,导致转运使司上下以及盐商们收入受损。
由于眼界的局限性,这些人并未意识到这将是他们覆灭的开端,而只是单纯的认为是有宫中贵人吃相难看,伸手捞过界了。
灶户都是世代相传,自从私盐兴盛以后,原先贫苦无依的灶户们,其中大部分已经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
煮盐无非是时常更换烧坏的铁锅而已。烧火的柴草到处都是,海水更是不用花钱购买,只要付出人工和时间,煮出来的盐几乎无成本。
并且盐的销路不用发愁,只要每家攒够了十石,用车推着送到盐商设立的收购点,自然就换回黄澄澄的铜钱或碎银或粮食。
至于官盐,抽空捎带着交一些便可,官盐上交的再多也一钱换不来,朝廷给灶户拨下的钱粮早给官爷们贪墨了。
如果新盐将淮盐挤出市场,灶户们肯定会出现强烈的不满情绪,若是相关利益者再暗中遣人蛊惑,一场民变很容易就会发生。要是朝廷措手不及下,繁华的江南说不定会受到不小的波及。
真要到了那时,不管新盐的背后是谁,都会成为千夫所指,在朝臣们声讨声中灰飞烟灭。
崇祯相信,为了个人利益,这帮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因为其中的利益太大了,牵扯的人太多了。
上至高官勋贵、豪商巨贾,下至贩夫走卒、官兵盐丁,每个人都从中得利。
虽然利润的大头被少数的利益集团把持。但他们吃相不难看,知道手指缝漏一点给下层的平民士卒,好让这个链条串联起更多的人,形成一个更为巨大的利益圈。
居然用民变威胁朝廷!崇祯暗自冷笑不止。
那就杀鸡儆猴,从淮安开始,先拿下淮安提举司,吃点肥肉。然后一点一点向南挤压,直到把两淮盐场拿下。
天下皆知两淮盐商巨富,眼红他们家中财富的官员着实不少,很多人尝试用手中的权利从盐商身上获取利益。
但两淮盐商都是精明无比,他们自知有钱也抵不过官府小吏的权势,要想保住手中的聚宝盆,首先要把官老爷喂饱。
所以盐商们自发的结成同盟,拿出巨资行贿。
他们行贿的主要对象并非县府主官,而是各衙门中掌握实权的办吏目。
铁打的胥吏流水的老爷。按照朝廷规制,府县主官三年一任,顶多两任就要腾挪位置。不管你是进士及第还是同进士出身,到任地方后也就刚刚熟悉治下情况,或许某些有为官员刚想做出一番政绩,三年到期了,不出意外的话就得走人。
但那些世代传袭的胥吏都是本地人,他们才是把持一方的真正实权人物,比如户房、刑房等六房的司吏,皆是数代传承,相互勾连。朝廷和府县大老爷的政令和指令,都要通过这些司吏及其手下去执行。
若是胥吏们对大老爷的执政不满,只要稍微用些手段,就会让高高在上,只通四五经而世事不明的进士老爷灰头土脸。
比如就说征缴夏粮吧,户房司吏当着大老爷的面义正辞严的要求差役们,务必要保质保量的完成今年夏粮的征收任务,把夏粮征收当做当前头等大事来抓,一定要落实到每家每户,按时足额上缴朝廷赋税。这关系到吏部对老爷政绩的考核,大家要齐心协力坐好本职工作,不负大老爷对大家的厚爱。
到了晚上,带领差役下去征粮的衙役就会聚到户房司吏家中,饮酒作乐的同时,司吏用简单的暗示告诉衙役们,收粮时不要过分欺压百姓,要是实在交不起的贫困农户,就不要过度为难了,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要是逼迫过甚,以后见了面怎么说话?
最后的结果不言而喻,征收夏粮的工作完成的很不好,由于粮食歉收,只完成了征收数额的一半。
然后进士大老爷大怒,用打板子的方式对相关人员进行惩处,并扬言要是完不成,某人的司吏之位将会不保等等威胁性语言。
当晚,官府粮仓起大火,征收的粮食几乎全部化为灰烬,最终,没完成任务的大老爷被吏部评为劣等,灰溜溜的打铺盖卷回了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