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个时空,李素还有什么大人物没见过?所以徐庶的出现,已经不能让他惊讶了。
他甚至没有一星半点其他穿越者似的沉不住气表情波动,听了徐庶的自我介绍,只是淡淡地顺着话题往下继续聊:“那老弟倒是盘缠不少,从关中再游历来蜀地,不少钱吧。”
李素这么淡定,另一方面也是他怀疑徐庶是不是看出他的身份了,或者是知道他今天出巡,所以故意过来制造偶遇求官,所以多问两句敲打一下——李素那么谨慎的人,从来是不欣赏巧合的,他的人生不会跟那些里写的那样,微服私访一下就有什么奇遇。
他很厌恶那种有意外的生存模式,这不符合他喜欢“万事皆在我掌握中”的智商优越感。
一边问,李素也用手势微微制止甄尧表明身份,不急。
徐庶也不尴尬:“是那位友人资助的,看阁下是读人,说出来你可能也听过,南阳名士黄承彦。在下师从同郡德操公,道号水镜先生的,黄公与家师为友。两月前,我们被袁术所迫,游历三辅,黄公不得不襄助卫将军主簿阎象朝觐天子,陈述星历吉凶。
归来后黄公感慨不已,说是朝中新任灵台令诸葛亮,如此年少,对天地理历数算学的精妙,已世罕其匹。便生出观望汉中王帐下诸臣、伺机则贤投效之心。只是黄公家住南阳,难以舍弃家族,故而给了在下一些钱财,让我先游历考察一番。
我启程之前,黄公还私下求见过灵台令一次,据说那诸葛亮之谦逊,也是世罕其匹。御前辩天完胜,却丝毫不居功,还说自己所学,不过是蒙右将军点拨,他只是下了些推算的功夫罢了。我这才不远千里来蜀中看看虚实。”
李素静静听着,倒也欣慰,因为他是真不知道诸葛亮十月份的时候在弘农闹出了多大动静、刷了多少名望。相隔超过一千五百里,讯息传递非常困难,刘备偶尔有公或者信给李素,也不会刻意提诸葛亮这样的小角色最近的表现。
徐庶看李素微微点头的样子,笑道:“兄台似乎对诸葛令史的成就很是好奇、得意?”
李素打太极地反问:“猎奇之心,人皆有之嘛。还是继续说说你吧,既然是来蜀中游历、查看右将军之理政,怎么在这都安县徘徊不去?”
这一问非常巧妙,既是把话题歪楼歪回去,也是顺势让徐庶解释今天的巧合——要是说不出你在都安县长期滞留观察的价值,那今天就不是偶遇,而是徐庶有预谋的显摆。
徐庶当然也可以选择在回答中说谎,但李素可是谈判专家出身,他从对方的表情语气眼神中可以轻松判断有没有说谎,那是李素的老本行。
徐庶也不以为耻,坦荡说道:“我开始去的郫县,想了解一下右将军,就登门求见,一展所长。不过一到成都周边,我就发现此地百姓富庶,民间颇重工商,不愧天府之称,加上盘缠尚多,好奇多看看,倒也不急了。”
这是直截了当承认自己也赶路辛苦了,想多玩几天,看这儿生活条件太好了。
徐庶说到“成都的美妙生活”,似乎是想起了前几顿吃的美食,口水有点下来了,于是先停住不说,拿起筷子先夹了两个汤包,咬破点皮子慢慢吸汤吃下,又吃了块豉油粉蒸排骨。
甄尧在一旁看这厮居然敢让使君干等着、自己说得流口水就先开吃,也是颇为不忿,想要出言训斥他无礼。
不过李素微微用折扇柄挡了一下甄尧的手肘,甄尧才没出声,只是改为帮李素有斟了一杯茶,用眼神暗示李素也别闲着,趁着对方吃的时候喝口水润润喉。
解了馋之后,徐庶抬头,把刚才低头吃东西时往前掉的发带,重新往后一甩,嗦了嗦牙缝,喝口茶漱漱口。
李素看在眼里,确认这家伙的江湖习气还没改,果然是多年逃亡养成的痞性。作伪是不可能这么自然这么细节的。
然后徐庶才接着说:“观察了几天之后,我也看出来了,蜀地如今工商大兴,主要是很多以水力替代人力的工巧之物,被大规模推广。而且右将军看起来也是真心重视民生,诸葛郡丞也好,他们家的商号工坊管事也好,无论技巧还是管束,都颇有巧思建树,有值得学习的地方——
远的不说,就说这诸葛郡丞依令巡查各县工坊开工情况,确保冬天都能有工做,百姓农闲能找到活干,就非常不容易。我就没见过冬天还能让水车作坊有足够活儿干的,非得好好考察一下,以解我疑。”
李素听了,还在顺着徐庶的思路推演,一时没有开口。甄尧看李素都有点疑惑,还以为是李素想问不好意思问,所以他连忙装小白开口问:“这有什么奇怪的?”
甄尧是李素的助手打扮,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很有化的人设,所以他问些小白问题不会丢李素的人。当帮闲就是要有眼色,领导要面子的时候就拿自己的面子顶上去。
徐庶果然略微轻蔑地一笑,指着甄尧说:“这位小兄弟怕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需知夏蚕最晚八月份就收了茧,蚕茧收下来之后如果半个月内不煮死,蚕蛹就会破茧而出,丝也就废了。而煮完的茧也不能存放太久,最多十日就要抽丝缫丝,不能放着,否则会烂的。
这就导致,虽然冬天农闲是一年中织锦的旺季,但织锦的前一个生产环节九月前就该结束了。织锦工坊该在九月大量收购囤积缫好的生丝,储备够一个冬天和来年早春织锦所需要的丝。
如今都腊月初了,这些缫丝水车还在开工,难道不奇怪么?所以,肯定是诸葛家弄了些别的新巧之物,可以补上没有蚕丝可以缫的季节的‘产能过剩’,不至于空转。我虽然志在求官报销,不过也不吝于多了解一些生财之道,说不定遇不到明主,还能有条富贵的退路呢——
这位兄台,看你们也是富贵人家,你这人看着有修养,英气不凡,不过身边这些,都是商贾俗人了,你们难道就不好奇,不想也发掘一下这里面的商机?这几年蜀地可是出了多少好东西了,哪一件拿到川外不是货殖数倍甚至十倍的,我要是帮你们刺探到个商机,换比盘缠不过分吧。以我的眼光敏锐,我认为值这个价。”
徐庶这么说,一旁的甄尧居然有些惭愧。因为他家就是超级巨富,家里织坊也开了两万台织机呢。
可惜生意都是家里的掌柜们在打理,他是要举孝廉出仕的,或者指望混混半个外戚(之所以说半个是因为甄姜不是正妃),甄尧居然从来都没算过“每年几月份才有蚕丝可以缫”这种基本问题,真是四体不勤的膏粱子弟。
李素倒是没什么,只是淡然哂笑:“你对自己的眼光很自信啊,观察倒也确实敏锐。不过这点程度就敢开价,是不是草率了些。算了,不演了,我想知道诸葛家到底做了多少惠民的尝试,找来问问就是了——
我,李素。废话少说,看你这人倒也干练敏锐,能是司马徽的弟子,应该也略有才学,给你个益州牧从事,历练干干,若是果有建功,将来还不是前途无量。
不过我挺好奇的,你为什么在长安时不直接找汉中王投奔寻个差事呢。当然你现在要是想回去,我也不拦你,汉中王可是至今礼贤下士从不苛待。”
徐庶愣了一会儿,上下打量了许久,对于李素的突然摊牌也是有些意外,飞速思索着如何应对,才缓缓说道:
“汉中王确是当世明主,不过我是戴罪之身,大王身边名门权贵不少,多有不便。而且今年关中凋残饥荒,一切民政以休养生息为主,没有出兵建功的机会,也没有大兴土木或者改革弊政的打算。既如此,听说使君擅能创新,来这儿一年,说不定更有机会——使君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不知使君能否证明自己的身份呢。”
李素:“你觉得我不像?”
徐庶:“使君气度不凡,只是太意外了,不敢相信。”
李素:“那你还怕我害你不成?你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我请你一路吃喝玩,回郫县自然能给你证明,现在却没带信物。”
徐庶这才打算相信,反正有人报销旅游也不坏,他也带剑略有武艺,如果遇到寻常商旅起歹心他也不怕。他只是下意识扫了一眼李素随行的所有人,看到典韦的时候,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往后挪了挪腿脚。
典韦却不爽徐庶观察他的实力,捏着拳头:“我还没怀疑你是刺客呢!不过有我典韦在,你这种再来十个敢有异心,也叫你全部变成肉泥!”
徐庶这才相信,这肯定是李素了。因为典韦揭开斗笠那凶恶样实在太经典,哪怕徐庶不知道典韦长啥样,也瞬间觉得“典韦就该是这样”。
而且对方如果是临时起意要伪装成李素,也不可能那么巧带个这么特型的保镖。
“江湖传言右将军护卫最为严密,甚至当年连安南将军都给他做过护卫,应该假不了了。”徐庶心中暗忖。
一行人吃喝够了,李素就让徐庶跟着,他刚才被徐庶的分析勾起了兴趣,也意识到诸葛家确实做了很多确保工人开工率的有益工作。
不过,李素觉得有些奇怪:这些事儿,不是靠行政组织调度就能完全解决的,而且诸葛瑾之前也没跟他提起,那就不像是诸葛瑾能搞定的。如果是诸葛亮,倒是完全有实力做更多惠民利国的两便创新,但诸葛亮今年年初就随军北伐了呀,如今是灵台令,哪能分身千里之外的事情。
李素决定好好视察一下诸葛家的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