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
轻舟仍是穿着孝衣,烛光下,她的脸色细腻如玉,白色的孝服反而更是衬出了她的柔婉。
听见连翘的脚步声,轻舟抬起头,就见连翘站在那里,手中似是握着一样东西,竟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轻舟出声问道。
“小姐,这是侯爷方才让人送来的。”连翘压低了声音,将手中的药瓶递到了轻舟面前。
闻言,轻舟眸心透出不解,被宁氏打过的半张脸蛋已是敷过了帕子,此时红肿已是消退,只留下淡淡的指印,她实在不知,万重山遣人送来的这一瓶药用意何在?
“小姐,送药的人说,这药对烫伤有奇效。”连翘也是摸不着头脑,她在轻舟身上打量了片刻,问道;“您被烫伤了吗?”
轻舟心弦一颤,她伸出手将那瓶药膏接过,听着连翘的话,她微微捋起袖子,露出手背上一片暗红色的肌肤。
“小姐,这是何时伤着的?我怎么不知道?”连翘看着轻舟的伤口,顿时吃了一惊,轻舟美眸低垂,看着自己手背上的烫伤,那是万梓安出事的当日,她在祖母房中服侍长辈用膳时,惊闻万梓安坠马,她没有拿稳手中的碗,滚烫的热粥尽数洒在了她的手背上,而后众人的心思全在万梓安身上,她也不曾声张。
不过是区区一小块烫伤,连翘与她日日相伴都不曾发觉,轻舟怎么也不曾想到,这一小块伤,竟会落在万重山的眼底。
想起白日里,他当着诸人的面将自己从地上扶起,每一次,都是他将她护在身后,每一回,也都是他来相救自己。
“小姐?小姐?”见轻舟出神,连翘忍不住唤出了声。
轻舟回过神来,她攥着那一瓶药膏,勉强压下心中的苦涩,与连翘吩咐道;“连翘,下回若叔父再遣人来送东西,不论是什么,你都不要拿。知道吗?”
连翘看着轻舟的眼睛,她虽只是个婢女,但也知依着万重山与轻舟的身份,是万万不能有牵扯的,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
轻舟的手指攥着那一瓶清凉的药膏,她知道,若要让万重山死心,自己应当让连翘将药还回去,可她摩挲着那温润的药瓶,却无论如何都狠不下心,竟是舍不得,将那瓶药送回去。
十月的京师,秋风中已是透出几分凉意。
自万梓安出殡后,偌大的一座侯府每日里都是静到了极点,万母一直卧病在床,宁氏则是经不住丧子的打击,精神时有恍惚,侯府中的诸事便尽数由温氏料理,温敏懿驭下有方,恩威并施,倒也将一座侯府打理的井井有条,未出丝毫差错。
万梓安出殡不久,武州便爆发了农民起义,当地守军无法抵挡,请求朝廷支援,李云召派遣万重山领兵前去镇压,这一走,又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轻舟是新寡之身,每日里只待在屋子里为早亡的夫君抄写佛经,只等五七时焚烧了,好为万梓安祈福。
这些日子,万母的身子稍有好转,已是能起身下床,宁氏的精神仍是时好时坏,清醒时便一声声的哭号,要随儿子一道去了,糊涂时便是四下里寻找儿子,让人看着也是可怜。
这一日,轻舟仍是在屋子里为万梓安誊抄佛经,她的字迹如同她的人一般清秀婉约,端正的簪花小楷,极是费人功夫。
“小姐。”连翘将一碗红枣羹端在了轻舟面前,小声劝道;“您快歇歇吧,省的累着自己。”
轻舟没有说话,只微微摇了摇头,她仍是穿着孝服,低头时,远比莲花还要皎洁。
“小姐,这几天,老夫人让人将荀夫人请到了侯府。”连翘想了想,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轻舟知晓。
轻舟闻言,握着笔的手指微微一顿,连翘又是说道;“这两天,老夫人就和她一道待在屋子里,也不许人留下,也不知她们在说什么。”
轻舟知道,荀夫人是京师最具盛名的“神婆”,京师中的高门大户,谁家若是遇上丧事,大多会去请浔夫人,传言,她能与逝去的人对话,会将逝者的遗愿告知亲属。京中有关她的种种传言多不胜数。
轻舟接着抄起了佛经,只轻声道了句;“祖母年纪大了,她请来荀夫人,也只是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些,有个念想。”
见轻舟这般说来,连翘也不再多嘴,只静静的陪在一旁。
夜色深沉。
温敏懿的院子仍是着灯,但见她一袭家常淡青色长裙,不过六七成新,她的珠钗已是卸下,周身上下极是质朴,并没有寻常贵妇的珠光宝气。
听见动静,温敏懿转过头,就见大丫鬟春红领着一位妇人走进,向着她行礼道;“启禀夫人,荀夫人到了。”
温敏懿轻轻挥手,示意春红退下,待丫鬟离开后,屋中便只剩温敏懿与荀夫人两人。
那荀夫人如今已有五十余岁的年纪,她面色微黑,身躯肥胖,眼角布满了细纹,看起来竟与寻常老媪毫无二致。
“老身见过二夫人。”浔夫人向着温敏懿跪下行礼。
“你便是荀夫人?”温敏懿微微蹙眉。
“回夫人的话,老身夫家姓荀,夫人唤老身荀婆即可,夫人之称,老身实在愧不敢当。”那荀夫人多年来素与达官贵人打交道,言谈间早已对答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