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着路隽离去的背影,朱恭枵陷入了沉思之中。
路隽适才的一番说辞让他的的心动了。
京城里的皇帝目的很简单----用钱粮换自由,这一招可谓是击中了所有藩王的软肋,自由正是每个藩王府内之人最最渴望的。
自从朱恭枵记事起,他就从来没出过开封城。绝大部分时间里,他就生活在这个在外人看来奢华无比、富丽堂皇的王府中。
府内的一草一木、一花一亭他都烂熟于心,并且厌倦无比。无聊时他时常一个人便装到城门处,站在一旁静静的观察着每一个可以自由进出城内的贩夫走卒、行人商旅;透过长长的城门洞探寻着城外的世界,感受着微风带来的远方田野上的气息。
他也曾羡慕的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樵夫抱怨着套住的野兔跑掉、今年的野果比往年少。
他喜欢看到穿着一身短打的农人,从城外回来时手中拎着用柳条穿着的几条鲜鱼,脸上漾着发自内心的微笑。
外面的世界对他有着无与伦比的诱惑,虽近在咫尺,但却遥不可及。
他想去自己祖先修建的宏伟的京城见一下当今的皇帝,看看他长着一副何等样貌;他想去凤阳祖坟上几注香,敬几杯酒;他想登上传说中巨龙般的长城和边墙;他想去江南感受一下吴侬软语;想东临碣石观一下沧海,想去边塞看一下长河落日。
但这一切都是妄想,他早就知道,所有的美好都与他无缘,他的一生都和他的祖辈一样,蜷缩在这个看似宏大,但与整个大明比起来却逼仄无比的角落里渡过终生。
“殿下,殿下?”几声轻唤打断了朱恭枵的思绪。
将路隽送出王府的孙三省回来了。
朱恭枵回过神来,起身离开座椅,背着双手从台阶上下来向后殿行去,头也不回的道:“存志,陪孤走一走,孤心里有些烦躁!”
孙三省心中暗喜:他与路隽研判的不错,周王并非心性坚定、对皇帝怨念极深之人,此事对周王内心触动极大,看来多半能成!
他连忙加快脚步跟上朱恭枵,后殿的太监赶忙把一件紫貂大氅给王爷披在身上系好衣扣,然后将一个精致的镶金铜手炉递到朱恭枵手中。二人出了银安殿沿着长长的回廊漫步而行,几名太监远远的跟在后面。
“存志,五年来孤与你也算投缘,虽谈不上相交莫逆,但至少在许多事情上认知大体相同,你可以说是孤在这个世上唯一能深谈之人!孤的苦处你亦是一清二楚,今日开封府所言之事,你觉着孤该如何取舍?”
朱恭枵语气里透着深深的落寞与寂寥。
孙三省微微动容,心下有些莫名的感动。
对于朱恭枵的的言语,孙三省也是感同身受。
整个王府内除了他这个长史,因为身份的特殊性,可以与周王用相对平等的态度对话以外,再无任何人可以与朱恭枵能说的上几句话。
王妃、侧妃乃女流之辈,更多的是附庸与朱恭枵身上,根本没有话语权;朱恭枵唯一的儿子英年早逝,两个孙子尚未成年,不具备相互沟通的思想;王府内有品级的太监倒是不少,但他们都属于皇室家奴,没有资格与主人对话;王府以外之人受限于种种条,更是不可能与朱恭枵有深厚的交情。
毫不夸张的说,自己是朱恭枵在这个世上唯一的朋友,虽然不能彻底交心,但至少在不犯忌讳的情况下可以率性而言。因为自己毕竟是朝廷命官,朱恭枵无权决定他的前途和生死。
孙三省停下脚步,冲着前面朱恭枵的背影拱手施礼道:“臣请问殿下,鱼与熊掌二者可得兼乎?殿下之问实是于心中已有所思,只是未下决断而已!”
朱恭枵身形一顿,缓缓转过身来,直视着孙三省开口道:“不错,孤心中确实已有计较,只是心有不甘!周藩传承两百余年,祖辈耗尽心血积累至今,难道就要从孤手中割舍出去,用以换取孤之自在?真要如此,孤心中有愧于列祖列宗啊!”
孙三省直起身子,明亮的眼神与朱恭枵对视着:“殿下此言大谬!臣敢问殿下,故定王橚时,周藩可有如今之家业?太祖封藩之始,大明初定,故以万顷分封诸藩;而历经两百余载,诸藩之家产早就远超太祖之时数倍!现今圣上之意,只不过是将诸藩产业恢复到国初之时的样貌罢了!钱财本乃身外之物,些许腌臜之物也!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这才是我辈中人本该才有的洒脱之举!难道殿下余生还要如坐监般度日不成?”
朱橚就是第一代周王,是太祖的第五个儿子,薨,谥号“定”。
朱恭枵皱眉不语,心中仍是犹豫不定。
偌大的家业舍出去,谁能如此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