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找不到希望的,可以用梦来弥补;以梦为马,可以梦回千年,看花开花落;可以飞渡边关,见金戈铁马……
宁采臣从一场荒诞不经的漫长梦境里醒过来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温软舒服的大床上,盖着绣花的白色被子。鼻子一嗅,有清香飘来,香气来源于摆在窗台的两盆兰花,花朵怒放,姿态傲然,全不把萧杀秋意放在眼里;窗外鸟语叽叽,阳光灿烂,是个好天。
“难道我还在梦里?”
宁采臣大力晃晃脑袋,下床去,发现全身上下穿着套洁白的衣服,竟然是一身端正的生袍。
大明朝服饰颜色制度严格,黄色为皇家专用;白色为读人专用。但伴随着焚令的颁发,不但生袍成了禁忌,就连白布,都不能做衣服用。宁采臣逃亡时,只带着一套生袍,但遗落在祖屋中不及带走。那么,他现在穿戴的,是何来历?
他一抖神,打个激灵,赶紧往身上摸看,里面的内衣却是原貌,没有被更换,贴身收藏的那片从祖屋木门里找到的三角黑布,因为藏得紧,倒没有失落。
“我这是哪里?难道有人救了我?”
宁采臣猛然想起晕倒前所看到人家灯火,隐隐感觉不妙,急忙翻身起床,夺门而出。但刚打开门,就见到一只黑毛狐狸人立而起,站在门外,前肢端着盘水果,姿态动作与人类无异。
这狐狸望见宁采臣惊惶的样子,咧嘴怪笑,口吐人言:“公子要往何处?”
其音节声调生硬拗口,似是刚刚学会不久的样子,声喉还不能圆熟使用。
宁采臣吓了一大跳,倒退三步,不由自主脱口喊:“你不要过来!”
狐狸嘿嘿直笑:“莫不是你看见我是个妖怪,害怕我会加害于你?”
“你……”
“哼哼,若不是娇娜小姐发善心,救你回来,你早弃尸荒野了!”
“你们……”
“什么你们我们,实话告诉你,我们都是狐狸精,这里叫胡庄,是我们的家,你若惊怕,早早滚蛋。”
黑毛狐狸语气不善,一张脸板了起来,蓝色的眼瞳寒光闪烁。
“小菊,不得对公子无礼!”
一把清朗喝声响起,随即踏进一只毛发灰白相间的大狐狸,双耳宽大,目光炯炯,身穿青袍,头戴儒巾,举止十分得体,飘飘然有出俗之意。
“公子受惊了!我叫胡翁,乃胡庄之主,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宁采臣见其彬彬有礼,殊无恶意,心里大定,又想到对方如果要害他,早下手了,根本不会等到现在,看样子是碰到《聊斋》上所记叙的和善狐狸家族了。
“原来是胡庄主,失敬了!我叫宁采臣,是个落难秀才。”
“哎,圣上无道,有辱斯,天下秀才皆落难矣……”
宁采臣惊奇问道:“胡翁也关心朝事?”
“呵呵,我虽为狐妖,避居深山,但偶然也会在人间奔走,因此知风云变幻。”
宁采臣默然。
胡翁看破他的忧心,笑道:“宁公子莫害怕,我等虽为狐妖,却只吸收日月精华,从不祸害生灵。你若还不放心,午饭过后我便叫小菊送你出山。”
宁采臣心思百转,心想自己可能又有一番际遇了,忙道:“如此,倒显得我小人之心了……天下虽大,却早无我容身之处,若果庄主不嫌弃,我愿借居府上,作一寄客。”
半个师傅广寒道人遇难,祖屋被烧,他委实举步维艰,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
胡翁大喜:“求之不得,我正想请一位博学之士作客设帐,教化小女。小女闺字‘娇娜’,天资聪慧,然生性顽劣,先天缺乏礼教。宁公子既为秀才,胸中学识定然不凡,请你万万不要推辞。”
这老狐狸虽然还没有化出人身,却人情练达,谈吐也十分清雅。
宁采臣拱手回答:“正如我愿。”
胡庄主见他先惧后忧,转眼神情已淡定如常,甚至主动要求留住,完全不介意与狐妖共居,这份气度当真不能小觑。都说读人饱读圣贤,明事理,辨是非,有胆色意气,果然。
他哈哈大笑:“甚好!甚好!老夫今日双喜临门呀。”
宁采臣惊讶地问:“敢问庄主,是何双喜?”
“一喜为刁蛮小女寻得一良师;第二喜却是今日终于有人上门来给小女提亲了,一旦礼成,三年后她便可过门,嫁为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