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忙乱乱的一整个晚上,当所有人都安顿停当,姚今趴在铺着干净棉布被褥的床榻上,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药草香,忽然有一种回家的错觉。虽然被褚令针灸过的地方还有些细微的感觉,可一路上折磨得她死去活来的断骨撕裂之痛已几乎消失,一头青丝披在粟米的软枕上,她揉了揉仍旧什么都看不到的眼睛,榻边是已累得睡着了的龙婉,一只手仍旧牢牢握着自己的手腕,好像生怕她再次消失再次受伤,只是那平稳而细微的呼吸声,证明她真的已睡着了。
“殿下,慕容三皇子特意命人送了一碗参汤给您!”阳樱喜气洋洋地刚进屋,就看见龙婉倚坐在床边的地上已是睡着了,赶忙轻手轻脚过来,小声道:“殿下,龙姐姐困得睡着了,我先将她扶回屋去吧。”
“嗯,小心些,这一路上她太累了。”姚今点点头,用手摸索到旁边的参汤,有些烫人,不禁嘟囔起来:“大晚上的喝参汤,这么提神,还让不让人睡。”
此时的窗外,雪白的月光透过半开的竹窗照进来,毗邻云山的这座药局总署本就僻静,姚今所在的这间屋子更是直对云山,远处幽幽山风缓缓吹来,仿佛还有流萤飞过,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和安静。而慕容子华站在姚今的窗外,看着屋里的她穿着白色的中衣,趴着,身上不过半盖着一方桃红色的薄毯,此时正一手扶着碗,一手撩起额前的长发,一面吹着、一面喝着,时不时还嘟起嘴,不知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这样可爱,是她吗?
时空轮回,上辈子和她刚刚冤家路窄,那个穿着过时连衣裙趿着鞋子到厕所照镜子的女孩,嚣张而倨傲,他给了她一个大大的难堪,她却厚着脸皮没有退缩、没有放弃、没有被打倒,但对他怀恨在心——然而不过转瞬,他们就又在这一世莫名其妙地相遇了。光华殿上的第一眼,慕容子华几乎可以断定,这个头戴金冠身着羽纱宫装,迈着大步意气风发的公主,就是姚今;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他和她的命运早就纠缠不休,只是这一世的他们,是孽是缘,是对是错,真的不知道。
没的选择,只有她。
毫不犹豫,只要她。
慕容子华需要一个身份贵重、家世显赫的正妻,无论是在闽国、还是那辽阔的未来,他需要这样一个足以匹配并与他携手前行的人。她或许不用美若天仙,不用温婉贤淑,甚至不用那么爱他!但她一定要够聪明,够坚强,她要懂得运筹帷幄杀伐决断,才能在将来和他一同承接他将夺取的这一切——慕容子华凝视着屋里的那个人,想起当他在昏暗的江水里寻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毫无生气,整个人冰冷地在水中缓缓下坠,他怕她死了,于是赶忙给她渡气,嘴唇触碰的一刹那,她猛然睁大了眼睛,像是寻到了救命稻草般紧紧吻住他,慕容子华惊讶于她超乎寻常的求生欲,她甚至能够强撑着自己满是伤痕的身子攀在他肩头,牢牢扒着他,直到他们上了小船,她才带着惨白的笑意昏厥过去。
这样的她,怎能错过?
慕容子华心中一亮,便推门而入。
“你回来了,我刚好喝完。”姚今把碗举到空中,慕容子华缓步走到她面前,也不说话,便将碗接了过去。
“我自从被救上来,成日不是昏昏沉沉,就是疼得要死要活,到此刻才好些,”姚今念叨着,就着袖口擦了擦嘴,“幸好你和龙婉、还有卫燕都没事,那寻阳家的两个郡主也还活着——旁的人,后来都没消息了吗?”
“大约都死了。”慕容子华轻声答道,“官报说,尸体已寻到十之八九。”
姚今一听是慕容子华,便皱起了眉头:“你来干嘛?”
“来看看我的未婚妻,李朝尊贵的公主殿下,玉体是否已经无恙。”
“好,看过了,你可以滚了。”
“你是不是考虑一下,收回刚刚那句话。”慕容子华坐到床边,轻轻抚摸着姚今的长发,慢条细理道:“毕竟,我这里有一些刚刚得到的消息,你一定很感兴趣。”
姚今察觉他手上的动作,恼怒地伸手去打他,却怎么也打不到,咬着嘴唇定了定神,沉声道:“话我收回,你说。”
“李政人已经到了友州,你们获救的消息不日也会传到他那里,想必你还未能起身,他已经来探望你了。”
“这样的消息,不用你说,自然我也打听的到。”
“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个人。”
“谁?”
“林凤台之女,林月白。”
姚今一惊,急忙摸着床边撑起身子,“月白也来了?”
慕容子华扶住她的肩膀,凝视着她有些激动的脸庞:“安静点,接下来我要说的,才是正题。”
“好……你说,”姚今推开他的手,“我听着!”
“林月白是眼下你的父皇除去西山王计划中一个关键人物,李政敢带她出来,必然是林月白以命相胁,他不得不冒险为之。这就说明,除掉西山王的计划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慕容子华看着姚今那张突然讶异的脸,微笑道:“你不必惊讶我如何知道李朝皇室的内斗,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多日来的昏昏沉沉,姚今的脑子似乎有点转不过来,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慢慢道:“魏帝病重,所以西山王和魏帝自己都急于起事,故而李皇必须赶在他们之前先下手……所以说如今的魏国,是不是已经要动了?”
“不错。”慕容子华目光灼灼,望向窗外的月夜,“魏帝强撑病体,将魏国最强悍的黑云都五万军队聚集在北屏山以北,随时都会挥师南下。”
“师出无名,如何南下?”
“魏帝胞妹、西山王正妻,也就是魏长公主温媛,当年嫁入西山王府后不久就过世了,她的死因一直有传闻与李皇有关,西山王也因此记恨了多年,如今只要他在这件事情上做章,再将消息加以散播,魏国出兵,便可名正言顺,不是难事。”
姚今沉默片刻,怀疑地问:“你不过是一个闽国的闲散皇子,这些事情,与你有何关系?你又为何要告诉我?你——想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