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的憩所是东园的金缕斋,一座双层朱楼掩在高大的油松林里,斋后便是波光粼粼的逐日湖。
此时,落日楼头、斜晖晚照,便有了“水随天去秋无际”的怡然旷远之感。
看着端阳手臂上沁了药渍的白色绷布,苏媺心中着实有些歉疚:“是我大意了,不想却连累了你。”
“不关你的事!不过是扭了下胳膊、划破点皮肉而已,我虽然不比二哥,可也不是泥捏的。再说了,我本来也不想出去吹冷风,正好偷个懒!”
端阳一边微微活动胳膊,一边觑着苏媺,笑道:“这几日,你总是魂不守舍,可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
苏媺脸色郁郁,含糊解释道:“许是换了地方,心里总有些不踏实,晚上也难以安枕。”
端阳是极聪明的人,瞧出苏媺不欲多言,便顺着她道:“这园子你也不是第一次来!比起皇宫的严肃窒闷,我还以为,你也会喜欢这里的疏阔自在。”
端阳所言自然不虚。
此时,园中秋容正好,朱阁绮院、清光琉璃之上,萧萧作响的高枝密叶甚是精神。
只见黄叶斑离、红叶铺锦、绿叶横碧,一层层冲淡了索索秋寒,这是天作的丹青,叫人想抛却了俗心,直向那光景深处流连去。
苏媺不由苦笑,难得说了句实话:“你说的对!或许,我就是个劳碌命,这般安逸闲在的日子,我竟享受不得!”
这会儿,弘琛已回了晾鹰台,曦华愣愣地伏在红木雕南浦飞雁的小炕桌上,方才的变故着实让了她受了些惊吓。
听了苏媺的话,她嘟着嘴,一脸不快。
“媺姐姐,我真是看不懂你!你有什么可劳碌的?我们还是孩子呢,好容易出来玩,就该高高兴兴、吃吃喝喝的!何况,按太妃的说法,所谓春困秋乏,正是该放松心情、补身养气的时候。若是被太妃知道了,肯定又要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不知道保养!”
众人都被她逗笑了。
端阳瞧着她趴在炕桌上、坐没坐相,不由叹道:“过了年,你可就十一岁了,哪里还是孩子?这段时日,父皇刚回京,又忙于政事,还没有来得及过问你的功课,你闲荡了数月,只怕学得一塌糊涂,等父皇问起,看你怎么应付?”
曦华斜他一记白眼。
她忽然坐直了身子,瞪圆眼睛道:“三哥你可提醒我了!这一回,我能出宫游玩,就好比是二哥打了大雁,厨子拿它做菜之前,还要先给它最后一顿饱餐。等我回了宫,父皇一个不高兴,兴许又得让我去学馆,受那个宁学士的荼毒!我且先玩个痛快再说!”
端阳听了,禁不住摇头抚额。
苏媺笑吟吟看着曦华,却并不十分担忧。
果真如端阳所说,曦华的功课学得一塌糊涂,只怕翮贵妃之流又有话说,苏媺也要担许多不是,她当然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一室的言笑晏晏刺痛了侍立一旁的檀墨。
她用力绞着手中的丝帕,压抑着眼底翻滚的涩意,扭头看向窗外。
再美的秋光,也有人难以消受个中好处,就像飘零人在羁旅、离群雁失了同心伴。
而曦华公主也不会明白,有人与她一般年纪,却已有许多牵累和负担,沉沉压在小姐身上,便成了无法解脱的劳心之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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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桐香榭,释香和檀墨围着苏媺看个不住。
苏媺笑道:“别看啦,我不是好好的?连个油皮儿都没蹭破!快沏盏茶来,我口渴得紧!”
于是,二人忙忙地沏茶、备点心,又取过几个丁香色薄棉大迎枕一径地堆在苏媺身后,让她舒服地倚在榻上。
在这世上,若说谁最能感受苏媺的喜怒哀乐、伤痛愁苦,莫过于自幼陪伴她一起长大的释香和檀墨。
自从到了囿趣园,她面上平静如常,私下里却时常恍惚发呆,要么对着一桌精肴珍馐,却食不知味,要么每晚辗转反侧,不至丑时不能安睡。
释香和檀墨看在眼里,心中难安。
此时,苏媺看着二人忙个不停,假意道:“我乏得很!你们倒转得我眼晕,不如坐下来,陪我说说话?”
释香忙斜签了身子,坐在红木莲头小脚踏上为她捶腿。
她一脸庆幸地道:“真是多亏了三殿下!以前,奴婢只是听说放鹰很危险,今日看到那样凶的大鹰,才知道,真是吓人得很!”
檀墨也心有余悸,:“奴婢真是不敢想!若被那鹰扑在了小姐身上,或是从马上摔下来,哪里是蹭破一点皮就能了事的?”
“我倒是喜欢那鹰,难得地有灵性,又野性十足,熬了十日,竟也不能将它完全驯服。”苏媺笑道。
停了一瞬,她忽然压低声音,吩咐道:“回宫后,释香记得找人打听清楚,那鹰是不是从西北送来的?”
释香忙应下:“小姐是疑心,瀛云王在西北军中交好了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也是,那鹰非同一般,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捉得到的。”
气氛再一次沉凝下去。
苏媺瞧瞧二人的神色,松缓了身子,玩笑般道:“事出突然,也算给我醒了醒神,只怪我心不在焉,连鹰也看不过去,要给我吃个教训了!”
释香忙点头附和:“这不过是个意外!说起来,三殿下帮了咱们好多次了。幸亏有这么个人,曦华公主虽然待小姐好,到底是不怎么顾及人的性子。”
苏媺嘴角噙着笑意,却长睫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檀墨瞪了释香一眼,十分无奈。
这丫头真是个心粗的,一年大似一年,如今也十五六了,心里竟半点成算也没有。
三皇子再好,与小姐终究男女有别,更何况,他还是大齐皇帝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