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之处坐着的正是一身素雅藕色长裙的云染月,桌子上还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应该是刚布下不久,云锦愣了愣,随即有些无奈的落了座。
执起筷子,衣袖自然垂落至臂处,漏出纤细白皙的手臂,内侧的手腕处却有条长长的青黑色的线,云锦将袖子向下面扶了扶,遮掩住了那条青黑色。十分自然的吃了起来,并笑着道:
“染月,你现在越来越像阿娘了,总是揪着我吃饭。”
染月收回的目光一暗,压下嘴角的苦涩,扯起抹笑容看着云锦道:
“我不揪着你吃些,一会儿酒宴上你直接吃酒,总是对身子不好的。”
说着拿着筷子一直为云锦铺菜,看着哪样面前人多吃了几口,她便多夹出来些放在她旁边的菜碟上,忙来忙去,明明自己没吃上几口,可那眼里却带着明显的欢欣。
云锦吃了会儿,便在旁边丫鬟的服侍下,盥手擦拭。
“蔓青,将雁回递给我吧,阿娘看到会开心些。”
窝在蔓青怀里的雁回经过几天的长途跋涉,浑身都带着疲倦乏累,被递到云锦的手上时,它只是微微半掀开一只眼皮。看是云锦,信赖的将脖子往她怀里面缩了缩。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和阿娘聊聊。”
云锦说着抬步进了内堂里面,人影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拐弯处。
看着那白衣的身影走远,甚至已经听不到脚步声,云染月的目光才收回来。
厅堂内的光色明亮,珐琅雕玉花瓶内插着开的正好的白兰花,可却驱不散眼前人的愁绪。
云染月的神色黯然,屋内近身侍候的只剩她的贴身丫鬟和蔓青。
她垂眸看着面前的茶水,手指不停的抚摸着杯盏边的花纹,问道:
“阿锦……阿锦,身上的毒最近可有复发?”
这话虽未指明是问谁,可伫立在旁边的蔓青却心如明镜般的知道,是在问她。
“表小姐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少爷嘱咐过我,若是夫人和表小姐问起,就说一次都没复发过。”
云染月咬了咬红唇,眼眶已经有些微微发红,她低着头,不让两人看到自己的神色,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执拗:
“我想听实话,蔓青,告诉我阿锦的毒最近可有发作?”
“仅仅这一个月就发作了三次,少爷将药都送到了老夫人这里,保证老夫人的药量,剩余的才会留下自己服用。可那小帝王却是个比先王更心狠的主,平日里给的解药就不多,若是少爷因为什么事情惹怒那阴晴不定的小帝王,这小崽子甚至可以个把月只给一份或者不给解药。少爷和老夫人两人一个月就需要两份解药,那小崽子断一两个月,少爷只有把自己的解药给了老夫人。”面前的蔓青越说脸色越沉,双手握的紧紧的,骨缝间已经嘎吱作响。
“那小崽子的姐姐喜欢少爷,这关少爷什么事,他威胁少爷若不解决这件事情,太医院的药恐又要拖个一时半响,呵……这道貌岸然的浩荡皇恩,不过如此。”
她的话说完,屋里陷入亘久的沉默,直到云染月面前的茶水里滴落下颗颗的水珠,小小的杯内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那摩挲着茶盏的手指也微微的颤抖。
云锦掀开面前素色的珠帘,内屋的房间光色明亮,窗柩半开,窗下的花香与屋内淡淡草木味道的熏香融合在了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似乎能侵入到人皮肤中的香气,令云锦疲惫的眉眼间有了丝丝怡然放松。
侍立在屋内的丫头看着丞相大人来了,已经熟练的躬身走了出去,并将内门缓缓地合上,那躺在床上的妇人半靠在紫檀木床边的木架,浅色的垂帘挂在两侧。妇人耳朵微微的动了动,似是听到了那轻的不能再轻的脚步声,她望向窗边的头转了过来,眉目间似乎还带着往日丝丝的英气,可此刻那病白的面容上,双眸却无神的看着门口的方向。面容恬静安然,声音轻柔地问道:
“是夭………”
妇人的话说了一半,似乎想起了什么,将剩余的话尽数吞咽,转而道:
“是小锦来了么?”
似乎想站起身,她将身体向外挪动,罩在上半身的暗紫色丝制外袍轻轻滑落到地面,整个病弱的身躯也向外倾斜,几欲掉下来,却被一个大步跨过来的身影急忙扶住。
妇人紧接着就感受到了怀里沉甸甸,毛乎乎,暖融融的东西。
“是雁回回来了啊?小锦,来。坐在阿娘身边来。”
妇人说着抱着雁回往里面挪了挪,手里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雁回,灰褐色的大雁睁开眼一看面前的人,十分亲昵的将头往妇人的掌心处送了送,似乎还和多年前一样。
云锦见此,眼睛笑着弯了弯,轻声道:
“雁回还是在阿娘这里最乖了。”
听见这么久都没有说话的女儿终于开了口,妇人的心里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放下了心里的担忧,她以为她的夭夭又受伤了。
那双惨白瘦弱脱了形的手缓缓地抚上了云锦的面颊,细细的描绘着面前孩子的面容,轻颤的双手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云锦握住母亲的手,将脸靠上去蹭了蹭,神色依恋道:
“怎么啦,阿娘,小锦好好的呢,你不用担心。”
顾挽月看不到面前的孩子长成了何种模样,可她却能感受到她的夭夭日渐清瘦的脸庞。
她不再是那个英姿勃发的江湖侠女了,也不是那个赫赫有名的平城镇北将军夫人,如今的她,什么都不能为她的夭夭做,反而还牵连拖累着她。
妇人的内心酸涩痛苦,脸上却温柔的叮嘱道:“小锦又要出远门了,这次去赈灾的地方听说有些远,你要备好衣服,一时冷一时热的会容易着凉,那……药记得带在身上,更要时时刻刻的注意饮食,你小时候就总不按时回家吃饭,半夜饿了打牙祭,对肠胃不好……”
云锦枕在顾挽月的肩膀上,听着她一句句的嘱托,面色宁静柔和,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
雁回也趴在顾挽月的怀里,头歪在骨瘦的手腕处,依赖的睡着了。
一时之间,屋里的时光似乎都已经凝滞住了,流动的只有脉脉温情软语。
窗外的夕阳透过窗柩,在屋内木质的地面上照出大片金色的光晕,静谧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