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着乏累的身子回了院子,接过容浅递过的茶碗连灌了好几口,才觉舒顺了气息瘫坐在椅子上。
解语一面为我捶着肩膀一面怨道,“姑娘这哪是来避暑的,分明就是来受罪的。”正说着,容浅一个横眼过去,立即让解语噤了声。
我也不语,随手捞起旁侧几案上用八角漆盘盛着的各样蜜饯干果,心下却也是一顿戚哀,接下来的小半月,恐是不能再睡懒觉了,平日里待在太子府,我身子素弱,张国母便免了入宫晨昏定省的礼节,可如今同住屋檐,她纵再体贴,我若不去请礼问安,那一众夫人也会明着暗里口诛笔伐好一番。
正歇着,亓官颐身侧的仕女怀鸣随如婵从外而入,我方纳罕,就见她上前来行叩礼,我随口道了免礼她才起身,又从袖口处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白玉瓷瓶,呈了上来,“公主殿下惦着太子妃娘娘几次奔波,料到身子定是酸痛得紧,特遣了奴来给娘娘送药,这瓶金玉露是公主殿下专门向萧王殿下讨的,平素里萧王殿下练功骑马一身酸痛,都是让侍奴抹上几滴,顺着痛处推搓几下,不消一刻,保准能缓大半。”
容浅立即接过,我淡淡笑道,“有劳公主费心了。”
遂又让如婵去柜子里将信肴刚送来的零嘴糕点挑出几包,叫怀鸣顺带回去让亓官颐尝尝。
隅中方过,用却午膳,我便将容浅几人一并给打发去睡中觉了,只留了院子里那几个还在洒扫浆洗的侍人,我本是坐在案前临帖的,可奈何窗外的知了鸟雀啼得正欢,扰得我莫名烦躁难耐,草草临了几划就弃了笔。
外头暑气正盛,却并不燥热,我透过窗望外看,万木葱茏,僻静清幽,又因临坐水瀑间,那泠泠的泻水声穿过屋宇传入耳,更添几分适然。
我本无睡意,一时兴起,便起身出了院子欲去周遭逛逛。彼时小筑各院都在睡中觉,故而比往常更为安静,道途上的侍人奴仆也是寥寥无几。
绕过抄手游廊,顾自寻了一处小道缓缓行去,铺满枯叶的道上泥土湿软,踩踏上去,刺啦刺啦的声音听着十分悦耳。
道很窄,越往深处走,越是陡峭,我攀着旁侧的岩石一面走着,一面游目四顾,周遭全是参天的大树,连绵缠绕的藤蔓,枝头还挂着各种我叫不上名字的野果,隐在枝叶间,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约莫走了半刻,窄道竟已到了尽头,前面一方巨大的岩石阻了路,想来,该是到山顶了,我攀上巨石,正想体验一番俯瞰山水美景,哪曾想俱眼一观,竟看见前头是一方平辽之地,水瀑自隐在云间的山顶直泻成线,落入清澈的水潭间,自流成一条小溪,潺潺流伸低处。周遭开满了一地的天龙故里,花团锦簇遍地雪白。
阳光自参天树叶间,碎下一地金光,落入雾气朦胧里,隐隐可见几条彩带飘逸。
我一时被惊叹得瞪圆了目,顿觉自己是误入了瑶池仙地,也恍悟自己院中的那处溪流的源头原是这里。
怔了须臾,方才恍回神来欢喜,也顾不得因急走被岩石撞青的手腕,便匆步踏去。坐在花簇间,阖目静听,泻水泠泠,鸟雀啼鸣,花香氤氲,清幽空谷,顿觉心中敞然开阔。
“嫂嫂胆儿真大,不带随从就敢往这山林深处跑,就不怕半路跑出一只蛇怪野兽把你吃了?”
我登时被惊得身子一颤,一抬头,就见亓官谡执着一把玉柄水墨折扇笑意灿灿地站在面前睨着我,他身形本就高大,我又是席地而坐,若不是他微微俯下了身子,纵我仰直了了脖子,也只能瞧见他的下巴。
我怔了半晌才回神,急忙整理了衣裳起了身,因起得急,头目忽的晕眩眼花,差些没站稳身子,亓官谡仍旧玩味的笑着,我顿了顿,略有愠意地撇了嘴冷道,“萧王殿下尽管放宽心,这里没有骇人蛇怪野兽,惹人烦厌的猪油赖子倒是有一只。”
亓官谡自知我是在揶揄他,却并不恼,饶是做出一副惊恐的模样,“嫂嫂在哪瞧见了那赖子,看我不收了他去。”
我冷哼一声,只觉他幼稚,也不愿与他饶舌,转了身就往那一处水潭走去,卷起袖管净手,山水清凉,浸绕手间,只觉丝丝清凉。
亓官谡也随之跟了过来,蹲在我旁侧捧起一手水就净脸,末了还捧上一手往嘴里送,我见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制止道,“别喝,脏。”
山间水虽清澈,也有蚊虫,何况我刚净了手,水起波澜,难免卷起了底下沙石,他听了,先怔了,后冷哼了一声,颇为不以为然道,“且不说这山泉之水,最为干净,就算真混了蚊虫沙石,比起宫里的林琼玉露,也更干净甘甜。”
我被他这一夺口,竟一时噤了声,他这番话,听着像是影射些什么,撇头细瞧了他一眼,突然间觉得他似乎也没有那么讨人厌了。
他并未发觉我得窥探,微微撇了眸子便瞧见我那撞得青红的手腕,眉头忽的一蹙,略带嫌弃说,“嫂嫂样貌虽好,手却跟麦秸杆一样,如今添了这一块青,越发丑了。”
我霎时气的瞪了他一眼,刚想要撸下袖管遮住,就被他一声呵斥制止了,“你蠢啊,不及时搓开淤血,日后可真要遮一辈子了。”
说着捞起我得手腕细瞧了一会,又问,“温婴今午给你的那瓶药油呢?”
我被他这一斥,怔得有些浑头,“在院里,没带。”后反应过来,忙缩回手道,“多谢萧王殿下费心,一点小伤,本就无碍。”
说着急忙起身往回走,亓官谡忽站在后面大笑起来,朝我道,“嫂嫂这是害羞了?”
我登时被他这番轻佻之话给嗔恼了,止了步子转身朝挑眉痞笑的亓官谡冷言道,“萧王殿下是性情中人也好,故作轻浮也罢,且别论男女有别,单是这一层叔嫂辈分,殿下也该循循礼制,规范言行才是,若日后被有心人瞧了去,于你于我,亦是多添了一件麻烦事。”
亓官谡一副无所畏惧,展了扇面正要说话,我顿截住他,又道,“纵然殿下觉得无所谓之,那便请您顾念一丝叔嫂情分,多替我这个嫂嫂想一分,毕竟,我是个极怕麻烦的人。”
言下之意,已然明显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