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幸幸未醒,晏清光要断此案,得派人去隔壁怀县桂花镇上查一查,便将人交给了陆迢。他还是相信陆迢为人的。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对于这份信任,陆迢只剩下阵阵为难,让他照顾人简直就是老爷们绣花儿,眼拙手笨玩不转,那胆小的大夫来看病开药已是极限,喂药根本不可能,还得是他亲自来,灌半碗,洒半碗。
外头的议论声传进屋里,陆迢不禁嘲弄,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他亲眼见过一只蛊虫干倒十几个大汉,这么一对比,柳幸幸算什么?
可柳幸幸对于那些世代固守一方的百姓来说,正如那只蛊虫对于陆迢,只剩下无尽的恐惧,要将她杀死,烧成灰,亲眼看她灰飞烟灭,或许连那些灰那些烟,都是有毒的。
她是不祥之人,晦气邪灵,这些年相安无事,是因为有柳婆婆这样福泽深厚之人罩住,如今柳婆婆仙逝,本该将她烧死,可又怕柳婆婆亡魂未散,来报复他们的后代,只好以棍子、火把、烂菜叶、石头泥巴等等,将她驱逐。
离开桂花镇是深秋,然后她度过了一个很漫长很寒冷的冬,却仍旧相信婆婆所说:奇人异相,天自佑之。
这让柳幸幸浑身充斥暖意与力量,驱使她醒来,有饭香味钻进她的鼻子里,勾动肚里的馋虫,越想越觉得饿。
“婆婆?”
就只有柳婆婆会为她做饭,柳幸幸就知道之前的东躲西藏全都是梦境,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挣扎起身,却被门口那个遮光的陌生高大身形吓得愣住。
这人,也不算陌生。
她这才注意到,此处根本不是桂花镇的家。
陆迢在门边道:“等晏老爷去桂花镇找到你婆婆,就让她把你接回家……闭嘴,不许哭!”
恶声恶气,寻常人都惧怕陆迢身上的煞气,更何况柳幸幸。
她只是没有哭出声,缩在床头角落,可又没有什么东西能盖住她的脑袋,幸好陆迢转身就走了,这种庆幸还没有多久,陆迢去而又返,不过这会他手中多了一个大碗,碗里饭菜堆得像一座小山,勾走柳幸幸的眼睛。
陆迢瞪眼:“来吃啊,还要我喂你?”
柳幸幸连连摇头,又很是忌惮他。
陆迢无语,拿起茶壶倒水:“我要想弄死你,多此一举下毒做什么?”
“不……不是这个意思……”柳幸幸握紧双拳,紧绷在原地,“多谢……”
“行了,赶紧吃完,那是晏老爷买的衣裳,自己换了。”
柳幸幸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还未道谢,陆迢人就走了,门也顺手关上。
突然的安静,她适应一番,擦擦眼泪爬下床,赤脚坐到桌边,抱起那比她头还大的饭碗吃起来,毫无意外被噎住,手边正好有一碗水。
自被赶出桂花镇起,她就没吃一顿饱饭,一斤米省成好几天来吃,稀粥清可见底,有一次她把自己包裹起来到街上去,买了最便宜的大麦回来煮粥,喝得喉咙刺挠。
尽管柳婆婆挣来的钱不多,可也能在佳节里开个荤,还有别人送来的鸡蛋,一时之间委屈无限放大,她边哭边吃,压实得像小山一样高的饭菜,吃撑了也要硬塞,全塞进肚子里,最后放下筷子,坐着发了好一会儿呆。
直到天色有些暗淡,她才回过神,想起来要去换衣裳。
她这一身破破烂烂,勉强蔽体,更别说在这寒凉初春里能够保暖了,一边穿衣穿鞋袜,一边想到那个晏老爷,也想到陆迢说他去桂花镇了,到时候一定知道柳婆婆不在了,会怎么处置她?也要把她赶出扶花镇、赶出凉县吗?
柳幸幸拢紧渐渐升起暖意的衣裳,又看那吃得干干净净的大饭碗,像是一场梦一般。
除柳婆婆外,只有他们两个人,不怕她了。
柳幸幸紧紧抿唇,抱着空碗出门,正见楼下的陆迢坐在伙厨外,拿着一把小蒲扇,百无聊赖,煎药。
见到她出来,抬头扫了一眼,柳幸幸连忙下楼去,还是很怕他,但也鼓起勇气开口:“我、吃好了。”
吃好了难道要我帮你洗碗么?陆迢把这话咽下去,省得又哭得烦人,没好气“嗯”了一声。
柳幸幸自觉走到天井边去,舀水洗碗。
她觉得此人好像也不是那么不好说话,碗筷洗干净,她又放进伙厨里,最后才到陆迢跟前来,往地上一跪——
陆迢先开口:“你要谢,明日就去谢晏老爷。”
柳幸幸“咚”地一磕头:“还请恩公收留。”
陆迢气了:“你还赖上了是不是?”
柳幸幸把酝酿好的词一说:“我会洗衣做饭,劈柴挑水,还会赚钱,我睡柴房也行,吃的也不多。”
“嗯,不多。”那一大碗饭,普通男人都吃不完。
“……”柳幸幸吸了吸鼻子,“婆婆已经去了,我没有去处,只有您与晏老爷不怕我……”
陆迢听明白了:“所以你在这求我不成,再打算去求晏老爷?”
他冷笑一声,柳幸幸颤抖不已,只听他又嗤道:“今早长开被你推下山,葛三余又被你吓得有些神志不清,他们两家人要找你偿命,现在都还在门外等着要我交出你。且不说我,晏老爷公正廉明,他就这么收留你,王法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