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夜,月残鹤收。尹其川就着烛火翻看古籍,指尖静静抚页,温润的眸子映光衬字,唇角微微勾起。
卧室的门被推开,尹其川闻声回头,本就盈满春意的双眼登时若湖泊轻漪,沉雅的嗓音道:“月婵。”
随即起身,走近门口的清冷佳人,忽然皱了眉头,挽起她的手:“血腥味?你受伤了?”
“……没有。”顾月婵疲惫地摇头,随后倚在尹其川身上。尹其川便顺手将她揽入怀中,轻抚其后背,脸颊紧贴顾月婵的耳后。
半晌,他低声道:“和风细雨……死了,是吗?”
“嗯。”顾月婵闷闷地发出一个字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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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孩,是以怎样的心态先杀至亲、再去求死的?
漫红如撕碎纸屑般飞舞,霎时模糊了她素雅姣好的面庞。
顾月婵脚步大跨,伸臂阻拦,却仍旧晚了一刻。
她无法可想,只知晓她只差片刻,只距毫厘,她便能夺下那催命枝,救下这个她本不想杀的女孩。
如瀑鲜血砸落,落在两人的脸上、身上、地上,像是一幅血腥残忍的画。顾月婵看到和风唇瓣翕动,撕裂的声带发出老妪般苍老哑音,却又染了一丝孩童样的稚气。
“——都赖你。”
都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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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风她……究竟在怨恨什么呢?
灯影绰绰,顾月婵和尹其川静静相拥,身影交织如依,许久才缓缓放开。
“……夫君,‘陈祸之乱’是什么?”顾月婵抬头问道。
“为何突然问这个?……是和风细雨临死前透露的情报?”
“是的。”
尹其川沉眸思忖片刻,牵着顾月婵的手坐到床边,缓缓道:“大约是百年前发生在江南一带的事了,史古籍上记载得不甚详实,我只略知一二。
“百年前,江湖还是个无序散漫的组织,各门派间争斗不休,波及了很多无辜百姓的生活甚至性命。而当时晋国因刚和其他国家有过战事,实力疲软,无力阻止他们。后来江南最大的一个武林世家自立为王,要与晋王朝平起平坐。那个世家姓陈。
“后来的事,史上没怎么记载,只晓得最后那个‘陈国’众叛亲离,被朝廷和江湖联手击败。陈家人大多逃往其他国家,没逃的也隐姓埋名,不知所踪。陈姓者众多,所以朝廷没有深入追查下去。
“在此之后,江湖便自定规矩,发誓绝不伤害百姓性命;朝廷也作出承诺,决不轻易干涉江湖之事。”
顾月婵听罢,点点头,感慨地道:“原来百年前中原还发生过这些。细雨临死前告诉我,那个陈子令就是那陈家后裔。这么说,魔教入侵中原、新魔教的复辟,与百年前的陈祸之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尹其川道:“如此来看,的确很有可能。不过……魔教教主卫旬,他的真实身份,目前只有你我二人知晓……”他没再讲下去。
顾月婵道:“是的,他不是陈家人,身世上与百年前的陈祸之乱并无任何瓜葛……那究竟为何,要组建魔教,与中原对立呢……”
尹其川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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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厉虹影住处内。
夜色如幽,凉风清扬,她却久久不能安睡,索性起身,将散落的长发再度高束,往脸上抹了把水,便又是平日里抖擞焕发的模样。
可心情没有昂扬,犹若布满乌云,雷雨酝酿其间却迟迟不肯坠落。
她从柜中取出剑盒,打开,两柄细剑紫辉青熠,烁华流彩,正是名剑“紫电青霜”。厉虹影平日里极为爱惜这双剑,不用时定收纳归好,一粒灰尘都不曾沾染。可今夜她却仿佛舍不得般拿出,细看了许久,仿佛下一刻便要与它们分离,从此永不相见。
……确实,已永不相见了,那个曾经斗志高昂、战意如歌的自己。在十年里被不断打磨削尖,忍受世人不解,最终成为了一个贩卖兵器、逃离战场的鼠辈,沦为全江湖不齿的笑谈。
而现在,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冲破这个无形却窒息的牢笼,只求痛战沙场,天下名扬,虽身死亦无憾也。
只是,代价是什么呢?
“我尹其川,愿竭尽全力,相助厉虹影成为寒剑林掌门,带领寒剑林脱皮褪茧,重归战场,再获新生。”
尹其川的话语犹在耳际。
可掌门,自始至终,只能有一个。
想至此,厉虹影双眼如同覆上一层寒霜,仿佛有刀割裂瞳仁,撕出痕影弯月,一刃破裂长空。
而她的紫电青霜剑,也当换成,真正寒剑之主所用之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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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影的紫电青霜用久了吧?也该换了。”
蓦地,厉虹影背后响起一句浑厚苍老的声音,像是青山巍峨,岿然于千里云烟中。
厉虹影顿时身形惊住,不可置信地道: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