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月随意地在四院中闲逛了片刻后,从院右侧门低调离开,留在院外等候已久的大宫侍常仪迎上前,向她禀报道:“方才喜雨楼的小厮送来了一架食盒,内里是正当季的酥饼乳酪。” 常仪微欠身,向她展示手中设计得大气端方的雕花食盒,顾沉月一眼扫过后上了马车,吩咐道:“去安仁坊。” 一炷香后,一架左右各悬挂着盏刻有公主府徽灯笼的马车停在了安仁坊霍氏老宅前,正门开敞,门房弯着腰迎上前来,顾沉月扶着常仪的手下马车,在门房的指引下由婢子们指引着前往房,霍宅内多亭台水榭,少见高壮树木,房的门虚掩着,顾沉月将宫侍们全留在廊下,自己推门入室。 室中人穿着件青绿色襦裙,坐在桌后的椅子上执笔蹙眉,认真凝望着手中册,顾沉月走上前去,从袖中摸出之前霍明驿特意送来的药瓶压在册旁。 女郎抬眸看她一眼,喃喃自语道:“来得比我想的还要早些。” 话落她收捡好册在一旁,用手拿起那玻璃药瓶细细查看,“瓶身花纹制式看起来不像是岭南那边流行的物件,这是什么?” “血气散,霍明驿送的。” “血——气散?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到底是从哪得来的——她的俸禄就花在这些上面了?”霍臻叹口气,将瓶身放下,示意她看向屋内圆桌,“那上面有方才喜雨楼送来的两架食盒,一架是虎丘糕,采言送来的,另一架里面是软香糕,采言以你的名义点了送来的。” “虎丘糕酥脆爽口,软香糕松糯清甜,”霍臻侧着头,回味了一下两种糕点的味道展开点评,“很是美味。看起来不管是阿驿还是阿言,都非常希望我能与殿下解开隔阂。” 顾沉月望了一眼大敞着的空食盒,两架食盒二十四个糕点,霍臻这句美味说得实在是再真心实意不过,她俯身行礼,摆足了礼数诚意道:“之前送来的礼臻姐皆拒而不收,如今有采言明驿为我当说客,臻姐可愿赏脸原谅我的过错?” “殿下何错之有?岭南一事,于公殿下是三品散骑常侍,太后殿下倚重您出谋划策平叛再正常不过,于私岭南道地处偏远,当地豪族世家与长安氏族并不互通,平叛是收归己用的良机。” “但机遇与危险向来相伴相随,自从殿下称病去暗查起,到岭南平叛的消息传来后,吏部的转调公起起伏伏,看得我心高悬,阿驿那孩子更是被各方盯着也不知收敛,”霍臻眉眼之间哀愁之色增增减减,眼睫禁不住渐渐挂上小泪珠道:“罢了罢了,我说这些做什么呢,殿下能平安归来,足矣!” 顾沉月早有准备地递给她一方锦帕,霍臻道谢后接过,一点点擦拭泪珠平复心情,望着顾沉月道:“日后这样以命赌权的险事,只望殿下行事前慎之又慎!” “是我不好,让你留在这长安城里,要与那些个恶官酷吏周旋不说,还要为我挂心担忧。” “只不过是我一点微不足道的私心,”霍臻叹口气,哀怨又自豪地接着道,“事实证明,光是看那边送来的任免,殿下远比我料想得还要出色。” “方才在丹心院督学,遇见薛枕栖言说你即将擢升吏部司郎中,从六品下至从五品上。”顾沉月见她面色好转,选了个在霍臻侧旁的椅子落座,“我刚从岭南回来不久,手中的后续事宜最近才处理完,长安城中新动向还没来得及了解,吏部尚是左丞门生,薛氏朝中从不缺人,为何会将这橄榄枝抛给你?” “原来殿下已经知道了,”霍臻停笔将手中册展示给她看,“我原以为殿下会选择再忙一阵,先看完殿内所有有关长安城的公,正准备就此事写了公呈上去提醒殿下霍某这号人的存在。” 看来还是没能说服自己释怀,仍然是在意得很,顾沉月不动声色地垂眸,做好了日后经年都被霍臻拿此次暗闯岭南之事问罪的心理准备。 “我在部中得到消息的时间并不比殿下早许多,也就是三天前上午才被专门告知。许尚虽是左丞门生,但官员选调之事一向做得圆滑无比,让人纠不出什么大错。” 顾沉月连忙赞同道:“许尚在任三十年有余,能把官员任免之事做到左右逢源的程度,绝非一般人。” “正因如此,任免决定下来时,我原以为是沾了殿下的光才得以擢升,毕竟在这长安城中,一个上有三座大山压着的五品司郎中算不了什么。” 说到这霍臻肃正了神色,接着道:“但我原属吏部司,主职铨选,也就是选官受职。擢升后被调至考功司司郎中,考功司主要负责贡举和官员考核,一般是京官,但这次殿下岭南平叛后敲定下来任职的那些大大小小各级官吏,上面钦点了由我来负责考核评判一事。” “看起来像是许尚又发挥了他八面玲珑的处事方针,向我示好投诚。” 顾沉
月轻描淡写地点评道。 “时至年末,吏部即将进行点卷理卷,明年又是三年一次的春闱,”霍臻蹙着眉,“我留在吏部司的亲信令史说,为了明年春闱更好的为新科举上来的学子们腾位子,这一次开了许多旧房,将数十年前的案件也翻了出来清理。” “你觉得——是哪里不对劲?” “暂时说不上来,但我觉得一切都太过顺理成章了。” “今日薛枕栖提及此事时,语气倒是很寻常。”顾沉月侧头回想了一下,凭借着多年敌对经验,模仿着记忆里对方阴阳怪气的语气道:“吏部与您交好的霍员外郎近日正巧擢升吏部司郎中,夫子日后更是英才尽入彀中,薛某先在此贺过。” 见她面无表情地学人家阴阳怪气,霍臻忍不住轻弯眉眼,“殿下学得真像,这清傲不屑的语气,是给事中的风格。” 准确来说是面对她时的风格,百年世家出身的宗族嫡子,国子监才高八斗的监生,搅弄朝堂的风云人物,薛枕栖顺遂安乐的一生,遇见过的最大挑战应该就是她了,一个出身才华朝堂影响度样样都压他一筹的女郎。 顾沉月从不把薛枕栖端着清高矜贵架子时说出的冷嘲热讽当回事,她很欣赏这种能单纯在口舌之上与她辩上两句的存在。当然,她也不觉得薛枕栖那些行为是身为世家子弟应有的通病,顾沉月只觉得是对方技不如人之下的发泄手段。 作为一个高高在上的常胜者,她对这点无伤大雅的冒犯一向宽容,毕竟哪怕只是单论唇枪舌战这方面,薛枕栖也辩不过她,更何况对方那边纨绔子弟丛生,一茬一茬的蠢货怎么割也割不尽。 从这样看,薛枕栖也真是一个外冷内热乐于助人的好郎君。 “让你手底下的人接着留意,有什么异动及时回禀,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霍臻微微颔首,看了一眼屋内漏刻道:“将至午时,我便不留殿下了。” 顾沉月沉思着望了一眼桌上空空如也的食盒,点头:“告辞。” 等她出门后,等候已久的常仪迎上来,借着为她递暖炉的功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霍小娘子已经回来了。” 顾沉月略一挑眉,果不其然在长廊转角看见一抹红色衣角,她捧着暖炉走过去,霍明驿抱着两架食盒,有一搭没一搭地装作从里面拿糕点的模样用空气喂鱼。 顾沉月:“” 她这个喂法,这些鱼怕是饿死了下去后,都得在阎王爷面前对着生死簿喊冤。 顾沉月压低嗓子轻轻咳了一声。 霍明驿回过神不再溜鱼,转而看她:“殿下,你们聊完啦?长姐气消了没。” 顾沉月沉默一瞬后果断微微颔首,目光下落道霍明驿手上的食盒,霍明驿顺势举起来朝她晃了晃,道:“一架虎丘糕,一架软香糕,对不住了殿下,没准备您的。” “你长姐方才才照着你买的这个份例吃完了两架,撑得连午膳都不用。”顾沉月淡淡地垂眸梳理衣袖,“甜食虽好,但也要注意养身,不可贪多。” “啊——这样啊,那常仪你们拿去分了吧,喜雨楼做的江南道那边的特色风味,巨好吃巨美味!” 霍明驿揉揉肩膀胳膊,把食盒递向常仪,见顾沉月点头后常仪才接过,顾沉月看着她不停摆弄肩膀的样子问道:“你的伤可好了?” “恩?什么伤?我受伤了吗?什么时候?” “之前你提起,阿臻因我的事打了你一顿。” “阿——是这个伤,”霍明驿摸摸下巴,在顾沉月面前转了个圈,“殿下你也知道我长姐是个什么性子,当时抽我的时候,一边抽一边哭,每隔一炷香就要停下来顺口气换锦帕,不疼的,也没伤多重。” “你没上药吗?” “换锦帕的时候顺便就给我上药了啊,”霍明驿眨眨眼,一脸认真地接着解释说,“而且我长姐她力气小,抽得不疼,还没我从院墙上摔下来痛。” “——你刚刚摔了?” “那没有。” “有也不会承认,”顾沉月轻描淡写地做出判断,“我会让人送些好药来。” “嘿嘿——也不是多大伤,院里医堂大夫们都看过,说没什么事,正好乘机躲了监考,不过殿下既然执意要送我药,那我就不多推辞了——” 顾沉月淡淡地瞥她一眼,侧身走过去,“那药留给你今日挨完家法再用。” “?!殿下!不是说气消了吗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