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钗头凤

荣国府。

大门上的匾额,即刻着‘敕造荣国府’五个大字的那块儿,两个头戴瓜皮小帽的臭小厮正踩着梯子,一人一手拿着红绸大花的末端,将其稳当的挂了上去。

然后是两盏新扎的大红灯笼,上面偌大的一个‘囍’字,表明了荣国府要办喜事了。

过往的路人立时被吸引住了眼球,驻足不前,忙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一个老者拄着拐杖,弯着腰走到跟前,眯起眼朝着这阔气的大门瞧了一眼,暗自摇了摇头,随后又消失在人群之中。

刚走不远,身后便是传来一阵哄抢声。

原来是赖大管家和林之孝两人各自端了一箩筐的铜钱,向老百姓投掷喜钱。

有好事者喜滋滋的上前问道:“这么大的阵仗,莫不是贵府的宝二爷要成亲了吧。”话刚说出口,周围众人皆是哈哈大笑起来,其实街坊邻居早在数日前便知道了这个事,现如今说出来也只是讨个好彩头罢了。

大观园中,紫菱洲,秋爽斋,和暖香坞皆是披红挂彩,一派喜气洋洋,就连园子中沿路的树上,石灯上都装饰着红绸。

怡红院内,更是欢声笑语,乐此不疲。

最高兴的莫过于袭人,这么多年的守候,总算有了结果了。就好似院子里头那两株不久前移栽而入的石榴树,上头的石榴各个大而饱满,密密地连枝头都给压弯了。

上回宝玉一把火烧了苍泱筑,又扮作小厮离家出走,着实把袭人吓得不轻,不过所幸后来被人寻了回来,听焙烟说送二爷回来的是柳相公。

王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要把宝玉看管好,这个时期决不能再出岔子。府上这几个月糟心事不少,先是元妃娘娘薨逝,继而是晴雯被赶出了园子,又后来琏二爷不知为了什么事闹着要休妻,若不是老太太发了话,还不知如何呢。

不过好在雨过天晴,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袭人也坚信以后的日子会慢慢变好。

她忽然想起了王攸跟前的大丫鬟清影,两人虽交集不多,但袭人对其飞上枝头的事却是心热不已,渐渐的又回忆起那年云雨一事,不由地面红耳赤起来。

“袭人,你瞧见二爷没?”麝月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出了神的袭人唬了一跳,她连忙侧过脸拍了拍自个儿,然后说道:“二爷不是在屋子里吗?”

“没啊。”麝月开始紧张起来。

袭人的心也顿时揪成一团,她匆匆起身,跑到里屋里扫了一眼,却发现有一扇窗户不知何时被打了开来,并问起麝月来:“那窗户怎么回事?”

麝月摇了摇头,神色慌张道:“刚刚我过来时,窗户都是紧闭着的。”

袭人刹那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急道:“快去找,千万别再出事了,否则咱们所有人的小命都保不住!”

原来宝玉趁着没人看管,偷偷从窗户爬了出去,然而丫头们好躲,那些个看门的妈妈却不好糊弄。

一个婆子拦住宝玉的去路,先是给他请了个安,刚要说话,手里却多了块玉佩,只听宝玉请求道:“妈妈行行好,放我这一遭,倘若有人问起来,就说我去去就回。”说罢,便朝着园子出入口快步走去。

婆子正沉浸在得了宝贝的喜悦中,忙笑道:“二爷快去快回便是。”

宝玉一路小跑,很快便从一处小门离开了贾府,又经过一个巷道来到大街上,这一次他并非是要离家出走,而是想去看看晴雯。

有惊无险的来到晴雯所在处,宝玉一进院子便嗅到一股难闻的气息,却不像是马粪味儿。

宝玉这样的贵公子见过最肮脏的东西便是粪便了,可眼下这股味道却是刺激的他直皱眉头,他从袖口掏出一块儿香帕巾,捂着口鼻往屋子里走。

他掀起草帘,只见昏黄跳动的烛光下,炕头上躺着的正是晴雯。

此刻的她双眼乌青,面色如土,挣扎着起身想要去抓放在不远处杌子上的茶壶,可生病加之多日没有进食的她哪里有力气,忽听门上有动静,模模糊糊的看见一个人呆站在门口,她微弱的祈求道:“水!”

宝玉见她这般,心里是又惊又气,又悲又痛,急忙要倒水给她,不料才提起那茶壶,就发现里头空空如也。无奈,他左右四下瞧了瞧,发现炉台子边上有个黑沙吊子,里头看似有水。

宝玉摸了个类似碗的东西,只是这东西油膻之气太重,呛的他直咳嗽。素日都是人家照顾他,何曾有过他给旁人端茶递水的,就是有,那也是姐姐妹妹们,而且周遭环境也是迥异。

宝玉用水涮了又涮,直到觉得那股油膻之气少了许多后,才斟上半碗茶。

说是茶,瞧着也不大像。无奈之下,宝玉只好将就着来到晴雯的病榻前,一面吹茶,一面又呼唤起晴雯的名字。

晴雯听见有人唤他,强展星眸,入眼的恰是宝玉,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可就算是梦,她也心满意足了,于是哽咽道:“我还以为见不着你呢!”

宝玉将那碗水端至晴雯嘴边,缓缓倾斜。

“咳咳咳”许是水的温度让晴雯反应过来这不是在做梦,又许是病的实在厉害,她一把握住宝玉的手,激动道:“真的是你!”说着,眼泪便从眼眶中流了出来,“宝玉!”

“晴雯。”宝玉的声音也变得嘶哑起来,他紧紧的握住晴雯的手,看见后者手腕上的镯子以及那精心留着的指甲,不禁落下泪来。

薛家内宅之中,莺儿正一脸喜色的捧着一只凤冠来到宝钗身边,笑道:“姑娘,您要不要戴上瞧瞧?”

薛宝钗转过脸,轻轻一瞥,点了点头。

凤冠戴正之后,莺儿满意无比的将铜镜拨正,并夸赞道:“姑娘,您真美。”

宝钗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纵使峨眉淡扫微颦,靥窝不笑亦晕,国色天香牡丹盛开,也掩盖不了她二十有一的事实,换作寻常百姓人家,此等年龄太过可笑,又念起往事,不由地眼眶微红。

铜镜边上的首饰匣子半开,露出一角,里头是一纸信笺,凑着微光,只见《钗头凤》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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