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雨村也自然认出了王攸,神色剧变,只因早前他上疏参了王子腾一本,其疏中言辞激烈,论及谋逆,大有一举击垮王氏之意。
然而眼下王子腾升入内阁,成为当朝六位内阁大学士之一,备受圣宠,使得王家权势更上层楼。
虽说他是圣上亲封的兵部大司马,正二品官衔,但他一介穷儒出身,毫无根基,又怎能与具有百年底蕴的金陵王氏相抗衡,于是他只好以北疆战事未完,仍需调剂粮草辎重为由,留在了这座距离京城百余里的长安县。
由是如此,贾雨村仍害怕金陵王氏的报复,更害怕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被再次褫夺,他不愿意回到那个穷困潦倒,低声下气的从前,犹如丧家之犬一般惶惶不可终日,所以他选择了彻底投靠忠顺王府。
回想起自己从前立志要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贾雨村只觉得彼时的他是何等幼稚可笑,越是高处,越是不胜寒。
做人需要有眼力劲,做官要懂得逢迎上意,懂得钻营,这便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至于道德好坏,品性优劣,学识高低,那是毫无用处。
看眼前这少年便知一二,若非这少年生在金陵王氏这种高门,又有着一位位高权重的爹替他保驾护航,光凭他自身,只怕也和自己一样,要耗费一二十年光阴才能勉强摸到官场的门槛。
再看与他同期的状元,榜眼,哪一个不是老老实实的呆在翰林院,做着日复一日的编修撰的工作,还有那些个同进士,最高也不过一个七品知县,哪里会如眼前这人,一飞冲天,上来便是一方御史,天子钦差。
江南的事,贾雨村当然有所耳闻,沿途的那些个道,府,县官员见着这少年,又有哪一个不是巴结逢迎,又有哪一个不是客客气气,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吃不完的酒宴丰馔。
对于王攸,贾雨村是羡慕的,同时也是嫉妒的。
少年得志,探花进士,娇妻美妾,高门巨阀,这一切何尝不是自己年少时的幻想,然而自己的美梦对王攸这样的世家子弟来说是唾手可得。
凭什么?
贾雨村痛恨这个世道,但是又无力改变这个世道。哪怕成为了兵部大司马,是名义上天下九州军事的最高行政长官,也始终比不上那些一出生便高高在上的权贵。
“王泱!”
待炸雷般的三声炮火响过,自军中大帐内走出最后一人。
厚重的明光甲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晃得王攸睁不开眼,但是王攸知道此人正是长安节度使云光云老爷。
长安县作为京畿门户,自然须得重兵把守,更何况自北疆战事起,朝廷所有的粮草,辎重,药材及一切物资调配全部由此源源不断的送往北境,送往辽东和云中两郡。
京城的军队有三大营,王子腾早年出任京营节度使,自然对三大营了如指掌。去年腊冬时节北疆一战,王子腾官拜大都督,奉旨领兵北上,虽然于云中郡大败瓦剌,但其后在驰援辽东郡途中却遭遇敌军突袭穿插,以至于三大营损兵折将,其中五军营的中军更是全军覆没。
辕门外上百军校见他出来,哗的一声尽数单膝跪地行礼,随后霎时咳痰不闻。云光也不看身旁众人,径自走到王攸跟前,上下打量了一阵,然后突然笑道:“世侄多年不见,竟然长这么高了,想不到当年那个巴掌点的小娃娃现如今也成了翩翩美少年了。”
云光一面笑,一面抓着王攸的手往行辕大帐内走,至于王攸身后的那些人是一个正眼都没给,非但如此,还高声给场间一众军校下属介绍道:“这位少年非比旁人,王大都督的,不,现如今是王大学士,王大学士的嫡子。”
一句话终了,不少人的目光都变得热切起来,原本咳痰不闻的校场也渐渐变得窃窃私语。
“世侄,请进!”云光很是热情,竟然当众给王攸一个小辈掀起帘子。
“世叔,这”王攸心里忐忑不安,没敢走在前头,相反先让云光进了大帐,他不相信这位手握重兵的节度使不知道他的境遇以及他此次带来之人的身份。
云光入帐之后,倒也没多逗留,只是往大案的方向看了一眼,紧接着便将王攸引入后帐,和善的说道:“世侄这一路想必辛苦了,暂且在此落脚歇息,我还有些要紧的公事处理,待处理结束,定为你接风洗尘。来人呐!”
话音刚落,便见一名办模样的军校走了进来,对着云光行了一礼,垂手问道:“主子,王家大爷在哪里下榻,请示下,奴才好去准备。”
云光吩咐道:“他不是寻常人可比,至少得住的和我一样。对了,去将我那个没什么用的房收拾收拾,里头的东西全部给老爷我换成崭新的,还有,吩咐你手底下的那些人准备上等的膳食,一定不能怠慢。还有我这位世侄是今科探花,最喜爱读的,你亲自督办下半日的时候进城找些有趣的,听明白了吗?若有差池,军法处置。”
“是。”
“世侄,你稍待片刻,我去去便回。”云光也不待王攸同意与否,便是出了门。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脚步声,进来的正是小厮石三。
石三见着王攸无恙,原本紧张的神经也是放松了下来。
“三儿,何大人他们呢?”王攸声音极低,生怕隔墙有耳。
“大爷,何大人他们被控制起来了。”石三如实回禀道,“大爷,宁忌他”
“嘘!”王攸一把堵住石三的嘴,示意后者不要声张,石三瞪着惶恐的双眼点了点头,又听王攸说道:“我让他先进了城,报个平安。”
“大爷,咱们现如今怎么办?”就连石三都明白自己一等人是被软禁了起来。
“等救兵。宁忌那小子发现不对劲,势必会去找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