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这还是继那年省亲时,贾政第二次这般近距离的见到大女儿元春。
只可惜是阴阳两隔。
元春的脸用一块白色的帕子盖着,碍于宫中的各种规矩,贾政努力警告着王夫人不要哭出声,以免遭惹不必要的麻烦。
自打入了凤藻宫的殿门,作为生母的王夫人就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悲痛,她一眼就认出了躺在床上的是女儿。
只是她迟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若说兄长王子腾的死让王夫人感到悲痛万分,那元春的去世当真令她万念俱灰。
皆因自己多年来的仰仗和依靠一月之间全都消散于世。
后面的事她现在完全不敢去细想琢磨,眼下最要紧的是女儿的丧事。至于洛阳那边,只好让妹妹薛姨妈代为祭奠了。
“老爷”王夫人哽咽着死死抓着贾政的胳膊,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贾政同样经历着丧女之痛,也明白王夫人心中所想,于是他安慰着拍了拍王夫人的手,示意一切等回家再细细斟酌考量,此刻身在宫中,又恰逢丧时,怎好为元春向天子讨要谥号呢。
天子并非召见他夫妇二人,足见其心中不大爽快,更不用说他刚刚发现殿内并无抱琴的身影,想必是天子做了安排。
王夫人一介妇人女流,她想的并没那么深远,元春是她毕生的骄傲,如今走在了她的前面,又如何不为她谋划身后之事,至少也该让元春体体面面的走。
“这里是宫中!陛下让你我二人进来探望已是莫大的恩典,又岂敢多那些心思?”贾政恨声叱责道,“我何尝不知道你的意思,可此刻不是时机,懂不懂,难道你想要了我的命吗?”
王夫人被他呵斥的脸色一白,立时就反应过来。
“一切待回到家中再议!娘娘也是我的骨肉!”贾政不作搭理,趁着时辰未到,他还是想多看看元春最后一面。
贾政夫妇不知的是荣国府此刻已然乱了套,而缘由恰是贾母知晓了元春薨逝的事,老太太本就年逾八旬,且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大恸之下隐隐有着下世的光景。
贾赦作为长子,听闻消息连忙从小妾的被窝里连滚带爬的跑来探视。
准备今年过六十大寿再纳两房小妾的他此刻哭的像个孩子,只是这哭声听着不像是人声,屋外头的一众子侄,仆人奴婢都是想笑不敢笑。
“娘啊!”贾赦握着贾母的手,把自己老脸上也不知是鼻涕还是眼泪的全部抹了上去,以表自己的纯孝,身侧的邢夫人也有些看不过去,可她慑于贾赦的威势,并不敢说什么。
“凤丫头!”贾母活了这么大年纪,什么看不明白,她望了大儿媳妇一眼,声音微弱的唤了声凤姐的名字。
“娘!”岂不料邢夫人正要转身去传,只听得贾赦猛地喝道,“我是您的儿子啊!您可不能偏心!”
邢夫人畏惧的退了几步,她掐着手心,也觉得老太太大限将至,心里不由得闪现过别样的想法。
“老太太,我没来迟吧。”正在邢夫人踌躇不定时,王熙凤蓦然闯了进来,原来是鸳鸯趁着贾赦夫妇二人分神之际,偷偷让琥珀去报了口信,二来是王熙凤早就预料到老太太恐怕接受不住,早早等候在后门口。
而荣庆堂后门处离凤姐小院不过百步之地。
贾赦脸色一黑,但因为趴在榻上的缘故,谁也看不清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王熙凤瞥了一眼大老爷贾赦,心里止不住的冷笑,但眼眶早已湿润,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着来到贾母榻前。
“凤哥儿,你来啦?”贾母显得有些激动,可也怕王熙凤镇不住场,也不知是那里来的精神头,老太太竟然强撑着要直起身,这可把在场的几人唬了一跳。
贾赦连忙松开贾母的手,也正因为这一松,贾母才得以喘息了片刻。
王熙凤心里忐忑不安,深怕这是贾母回光返照的体现。
“嗯。”王熙凤悲痛欲绝的重重点了点头。
“莫慌,我还没到那一天呢!”贾母和声安抚道,同时也是警告某些人的狼子野心。贾赦此刻低着头站起身,然后站在了帘子后头,也不说话,又听贾母和蔼的对凤姐说道:“至少我要看一眼你林妹妹才放心。”
王熙凤顿时收不住声,嚎啕大哭起来。
林黛玉在洛阳,而洛阳有王家,王家如今同样风雨飘摇
凤姐的哭声让门外不知情的人以为老太太撒手人寰,当即也跟着哭了起来,甚至有人还提早安排好了吹鼓手和丧葬的一切东西,只等着老太太一走,就赶紧把怀中的银子清单呈上去,好多得一些
总而言之,是乱成了一锅粥!
贾赦隔着帘子冷眼瞧着,他要的就是一个乱字,越乱才能显得他的重要性,如今老二为元春的事只怕自顾不暇,家中府上也只有自己能够坐镇!
至于姓王的,哼哼!
没了王子腾的王家,不过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下三滥的货色!
就算王家有位探花郎,等他回京主持公道,起码也得过了他老子的四十九日丧期,到那时早就尘埃落定。
门外头哭声震天,饶是鸳鸯出去解释,也无济于事,反被顶了回来,不得以只好把大门关上。
可这一举动更加坐实了贾母殡天的事实,有些人开始把矛头指向鸳鸯,而那些人恰恰抓着的也是鸳鸯早年拒绝贾赦的机会,他们知道以后这荣国府的天就是贾赦,此刻不奉承巴结又待何时。
“鸳鸯,你居心何在?”
“这该死的贱婢,还以为她是老太太跟前的人吗?竟然把我等拒之门外,我们是贾家的子孙!开门!”
鸳鸯被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跑进里屋,可迎面撞上的是大老爷贾赦阴冷的目光。
不过贾赦此刻管不着她,这府上的一切日后都是他的,自然不必急于一时。
贾赦兴许知道贾母接下来要他做什么,于是提前一步朝门口走去,当经过鸳鸯身边时,他冷笑道:“我早就说过,凭你跑到天上地下,也逃不出我的手心去!(注)”